我向山走去

哦，天哪！

    山不肯过来，于是我听从哲人的训导，向山走去。

    不是陌生的山，就是家边绵延的青峰，终日看惯了的，然而，当你不是从它脚下绕行，不是漠不关心地抬眼一望，不是百无聊赖地幻想这山里会有哪些宝贝或者毒蛇，而是认认真真地向它走去，那种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向我家乡的这些山走去，不是哲人的发明，而是成千上万年一直在进行着的。这些东侧陡峭西侧平缓的山峰，原本是大海里的岛屿，就是《西游记》里的神州敖来国，在很久以前的古代就是海上仙山。你想啊，孔子拜师郯子来到后来的“秦之东门”，站在孔望山上观海，比孔望山更东的这些山不正是在海里吗？从那时，或者更早些时候，东夷的祖先就开始向海里的岛屿走去，去寻找更丰富的食物、更灵异的药草、更安宁的环境。

    是的，家乡的人一直在向山走去，带着不同的目的。

    今天，我也向山走去，我的目的是什么？并不明确。我本意是要到一个地方去做一点工作的，车子一个九十度转弯，一条长长的山岭突然就在我的面前了，心里咚地一响，知道今天我内心的方向也转了一个九十度，向这座日日熟视、朝朝无睹的山扑过去了。

    虽是秋日，但因为近海，空气里依然有足够的潮汽，山腰以下全在朝雾里，灰蒙蒙地起伏着，似乎还在游走着。当然，我的心里是清楚的，山没动，是雾在动，是我在动。尽管看不清楚，我也依然知道，在那起起伏伏的半山上住着很多人家，各自正在为某一个目的很有意思地忙碌着。那里有鸡鸣狗叫，有儿童的哭闹，有一起出海的人在互相招呼，有老人拄着拐杖在小径上慢慢地走着……应该还有晚起人家的炊烟在山坳里编织着无定的图案，有迟开的紫色牵牛花缠绕在叶子开始变黄的柿子树上吹奏秋天的音符，有很多蚂蚱和蟋蟀在草丛里唧唧唧唧地应和着，有秋草的香味儿弥漫在山里人家的餐桌上、床铺边，有浅浅的溪流在山涧里幽幽地跳荡起晶莹的水花，有野生的鱼儿在水库里打挺……那是一片祥和的晨雾，尽管看上去并不明亮。

    山的峰顶都在阳光里，绿的树显出秋季里特有的苍翠，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闪着深灰、米黄、乳白的光。每一座山都像一支粗壮的蜡烛，明亮的山峰就是烛顶的火焰，把远远近近的楼宇、宽宽窄窄的田野和悲悲喜喜的人的心都照亮了，把我本来有些疲倦的情绪也照亮了。

    是的，人有时很需要从繁杂的生活里抬起头来，从沉重的思绪中抬起头来，从忙碌的追逐中抬起头来，可能就有那么一瞬间，让你觉得身边的一切其实是那样美好，只是平时我们忘了去欣赏，忘了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向山走去，就像那片雾蒙蒙的山坡上有着无数的乐趣却被雾气遮挡了阳光，就像山的高处其实很明亮而生活在雾中的人却看不到它。

    我向山走去——人去不成目光可以去，目光去不成心也可以去。我做不了意志坚定的愚公，也盼不到上帝派来帮助搬山的使者，我为什么不向山走去呢！

                                                              201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