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
哦,天哪!
大块大块灰白的云在天空堆积着,几乎看不出移动的迹象。然而肯定在移动,而且在移动的过程中,原本平板板的一块灰白裂出一条条窄窄的缝隙,或者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细洞。那窄窄的缝隙里显出一片纯净的蔚蓝,而那幽深的细洞则是无法窥探的浅黑色。
是的,已经是很深的傍晚时分,夜就要落下暮帐了。如果是上午或者中午,一定会有金色的阳光从缝隙或者幽洞里射出,让人窥斑知豹,推测出云层上面的晴朗与灿烂。现在不行,天上的暮色恰好从这些缝隙和幽洞里漏下来,反而增添了地上的昏暗。俗语说“二八月看巧云”,现在还不到农历的八月,天上的云还带着夏季的霸道不曾忘记,一整天的阴沉掺和着暮色,还给人一种沉甸甸的重压。
从海面上吹过来的风很有几分凉意,但更多的是潮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冒着冷汗。细小的合欢树叶和柳叶一声不响地晃动,只有阔大的梧桐叶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时有一片熬不住岁月的搓揉,从枝头悄然飘落,在半空打个旋,然后落到有些潮湿的路面。几只麻雀像儿童掷出的泥团,划着不规则的弧线一起一落地向远处飞去,不知哪一处灯光是它们投奔的归所。汽车的鸣叫声钝钝的,不像晴朗的日子里那般尖锐,催人不得不让开日渐消瘦的路道;车灯倒很锋利,刷地一下就把灰暗的暮色劈开,形成一条尚未完全打开的扇子一样的缝隙,让车子从昏暗中挤过去。
路上行人不多,脚步虽然匆匆,但好像行走的速度并不快,仿佛在黑海里游泳,两条胳膊不停地划动。看不清面部表情,大约也都像这天气、这暮色一样阴沉吧——向他人奉献了一天的微笑,想是有些疲劳了,让肌肉放松一下,略作休息,留些笑意带给灯光和灯光下的家人,这是一天辛劳被亲情刺穿的一个缝隙,让最后一抹洁净的微笑洒向温暖的家,当然心情必须晴。一个遛狗的人想是走累了,把拴着两条黑色的狗的绳索挽在手里,蹲在路边休息。心情如何不得而知,唇边的香烟一明一暗的,仿佛CD机上指示音量的小灯,或许那就是心情跳动的节奏吧。
“才回来啊?辛苦!”路的对面传来一声问候,左右顾盼并无他人,只好应了一句:“吃过了?”心情陡然好起来,好像小时候悄悄做了好事偶然得到了赏识,没再有回音,但愿对方不是认错了人。路灯从树叶间突然亮起来,光线由淡变浓,昏暗则由浓变淡。曾经从飞机上俯视过一座大城市的夜景,黑压压的一片,亮着路灯的街道就像古瓷器上纵横交错的裂纹。这个城市不大,但我一定也正走在某条细细的裂纹里,如果有人从天空俯瞰。
在异乡时特别喜欢仰望夜空,因为经常有飞机从上空飞过,机场离得不远,飞机上的轮廓灯非常清晰,有时还能看到舷窗里的暗光摇曳。那时心里就禁不住一阵欣喜,似乎那划过天宇的机灯也能把我的思绪带向远方。还有星星,一眨一眨的,让人忍不住去推测它遥远的下方也有一双眼睛在仰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这是无从推测的,但总觉得人的目光是可以通过星光来传递的,于是幻觉中便有两束目光在深蓝色的夜空里交汇,寂寥便被刺破了。墙外的马路上偶尔有豪华摩托车驶过,车上咚咚锵锵的打击乐飞速滚过,向不知哪里的目标小过去,小过去……今晚没有星星。——不,星星应该有的,不过是被云层遮住了,又恰好没有落在云的缝隙或者幽洞中,夜便显得特别完整。
有个孩子在家里唱歌,“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奶声奶气的,让人仿佛看到星星草开出的小白花,但唱得有板有眼的——今天是新学年的第一天,想是刚入学,老师教的第一首歌儿。
201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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