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下弦月
哦,天哪!
几天秋风秋雨过后,突然又见到那枚月亮,已经由上弦月变成了下弦月,原本在西天悬挂,现在朦朦胧胧地从东天浮出来。正如炉火燃烧,待熊熊大火过后,剩下一片未尽的余火,下弦月把大地上的一切淡淡地笼罩在这个月的余光里。远近的山峰一色灰蒙蒙的,只有轮廓是清晰的剪影,仿佛在余火前枯坐的汉子,无限的心事全藏在淡淡的光里。
虽然是和月初一样的大半个月亮,但给人的感觉已经失去了那种脆生生的清光,毕竟“夜夜减清辉”了,最终将瘦得只剩残痕,只剩虚空。雨后的天气又开始转暖,甚至有几分闷热,但不再让人觉得焦灼,下弦月出来的时候风就很凉爽了,再加上秋虫高一声低一声地浅唱,秋的味道便浓浓地飘荡在山野,淡淡地弥漫到一个个不曾关闭的窗口。人是能够耐得住热的,只要你给他足够的凉爽的希望——夏天之所以忍不住对炎热加以抗拒,完全是因为那时还闻不到秋的气息。小时候走远足,脚痛得不行,耍赖要停下不走,妈妈就指着远方的一棵树说:走到那棵树下就可以歇歇。于是奋力向前,腿下便多了力气。现在知道,那点力气是来自一个朦胧的希望——说希望朦胧,是因为那棵树的后面依然有长长的路要走。母亲就这样把目标一截一截地拉近,带着我第一次坐了渡船,又坐上火车,走到了一个让我感到陌生而又新奇的地方。
上天有时真的跟母亲一样——一个月不是太长吗?她便用月亮的盈亏、消长把时间分割成一片片的西瓜牙儿。一年的时光不是太久吗?她又用太阳的远近、冷暖把日子分解成一段一段的里程。一生的光阴不是看不到边际吗?她再用生命的起起伏伏把岁月切割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我们就在对未来的希望中,欣赏着眼下的日月,不知不觉把头发走白了。然而,月亮圆缺是可以重复的,太阳的冷暖是可以循环的,只有人生圆了便圆了,亏了便亏了,再也不能走回过去的路,即便又见下弦月,也是和上一次相遇时不同。是啊,不可能一样的。上次见到下弦月,正在北京东郊的一家医院里为孩子眼睛的恢复而感到欣慰,这次见到下弦月,已经在家乡飘落了桐叶的小街上行走。下个月再见到下弦月,连美丽的中秋团圆节都过去了……
我不大读外国的散文,不知道他们对月亮的感受。不爱读不是盲目的拒斥,而是觉得他们的散文写得太满了,不论是写景的还是抒情的,都容不得别人的情思介入,就像一个霸道的成功者,你也会欣赏他的睿智,却无法享受他成功的喜悦。弦月,不论上弦月还是下弦月,都不会像满月那样让人只有仰望的份儿,也不会像朔月那样让人无可措足。我们可以把幽远的思念挂在它拉开的弧线上,射向很远的地方,去回味一片山野、一条溪流、一段小街,甚至一棵老树、一丛野草、一只闪着灯光的小船……是啊,你可能当时并不以为有多么重要的一次驻足,比如说在河边的一个小小的平台上,比如说在异乡的一家小小酒店里,比如说在山谷中穿行的汽车上,但是你记住当时有一枚下弦月,朦胧地将你的心绪缭绕成各种形状,将你的心情和某一支曲子毫无关联地绑定,现在你站在窗前,又见到当年的一枚下弦月,你的心里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或者欣喜,仿佛又回到了某个浓郁而潮湿的夜晚。
我相信,月亮是属于中国人的,尽管别人也偶尔歌唱一下月亮,但绝对不会有中国人这样复杂的情愫。且不说古诗词里那些经久不衰的名句,就是那首淡淡的短歌,已经让人荡气回肠了:
半个月亮爬上来
咿啦啦 爬上来
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
咿啦啦 梳妆台
怎么我的姑娘不出来
咿啦啦 不出来……
是啊,岁月不容回头重走,但是有了这一枚下弦月,谁又能阻止你心里对过去时光的深深追忆呢?半个月亮爬上来,有淡淡的笑意和无边的祝福随风而去……
201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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