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枯枝
哦,天哪!
经历了春雷、春风、春雪、春阴的折磨,阳光又柔和地照耀在山上、树上、小草上,又照得人的心湖里荡漾起层层涟漪——这一次,春天真的来了吧?不会再走了吧?这一点是可以确信的,你看那无人过问的垂柳的枝条已经变得越来越柔软了,嫩黄的芽苞像不安分的念头悄悄地膨胀着;人们精心培植的叫不出名字的树尽管一片叶子还没有,树梢上却已经开出淡紫色的花,像急于邀功的宠臣脸上的笑容;一些矜持的树木虽然无芽亦无花,但如果仔细去品味,似乎也能听得到树汁奔腾的喧闹,正在把大地的营养与阳光混合、搅拌、加热,准备制造出一个惊人的场面……春天在植物的每一寸肌肤上闪动着耀眼的光彩。
然而,就在这些繁忙而热闹的树木身上,却有不少枝条依旧悄无声息,不知为什么,去年夏天它们还和其它枝条一起忙碌,秋天还恋恋不舍地摇着最后一片叶子和渐鸣渐弱的蝉声道别,仅仅经历了一个冬季,它们再也不肯醒来。我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冬季里,一棵树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棵树上有的枝条苏醒过来,而有的枝条却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泽——莫非寒冷曾穿透这些枝条的脉管,凝固了一个过于沉睡的梦?是的,梦是不能太沉的,因为梦中容易失去防御,不论是树木还是人类。
假如是在年少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枯枝我会觉得十分欣喜,因为那时我经常充当樵夫的角色,在北大荒的冰山雪林里穿行,寻找可以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温暖的干柴。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在我的眼里,那已不是一枝柴草,而是一条僵死的生命——看到一个生命渐渐枯萎总是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暗示。
听说所有的枝条如果给它合适的温度和水分都是可以活的,于是在料峭的春寒中我把目光加入到还不够温暖的阳光里,希望能够把那些尚无反应的枝条温暖过来。穿过枝条可以清晰地看到碧蓝的天空,看到丝丝缕缕的白云在空中缭绕,看到黄昏的暖色静静地涂抹在正在苏醒过来的山上和高低明暗的楼房上,看到蜷缩了一冬的麻雀在空旷的天宇下划过灰色的弧线,看到声声问候正在沿着电线向这家那家飞奔……多好的季节,多丰富的世界,怎么可以不醒来呢?怎么可以让绿色随着阳光飘向虚无呢?然而,望得眼都酸涩了,枯枝依然僵硬地斜伸在半空,好像一个思想被某种强权硬生生地灼干,其它的思绪还在游动,而刚刚还鲜活的想法突然枯萎在那里。是啊,机体停止了活力是令人惋惜的,而充满活力的机体被遏止了思想更让人感到可悲——从此长不出叶子,开不出花,更不要说结出果子来了。
我知道,产生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因为自然界有它生存的规则,谁也无法改变。然而我的思绪里抛不开那些枯枝。这应该也是无法更改的吧?你可以不让我盯着枯枝看,还能不让我在心里想着吗?何况,我的凤凰木经过去冬的移栽,正处于生死争夺的关键时刻呢?如果有一天它真的变成了一截枯枝,我怎么能不为它曾经的美丽而惋惜,怎么能不为曾经寄托的希望而失落?孟子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希望那棵小小的凤凰木能够苏醒过来,也希望所有的树木都能留住自己的绿色。
我也相信,或许在某一天我能参悟出生命的真正规则,那时枯枝就是枯枝,我可以泰然地把它们折下来,烧火,或者做成手杖什么的,就像我小时候只把它看成柴草那样,那时生和死对于我来说可能已经不是一个不可跨越的界限。——可是,那要凝望多少次枯枝才能明了呢?
20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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