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落尽是阳光
哦，天哪！

    走在冬日的街头，感受着树叶落尽后的疏朗，不论是雨雪还是阳光，不论是星晖还是月色，都直白地落下来，毫无拉扯牵绊，便觉得痛快淋漓。——我喜欢这种直截了当。几年前到海南一游，回来后曾想，什么时候这里也能四季遍地绿树红花呢？从厦门回来时，一路心里很沮丧，从今以后，又要生活在没有绿色的冬天了……当一个人习惯于四季常青的生活，如何忍受枯叶飘落的秋季和没有树叶的冬天？
    观一些名家的水墨山水，渐渐从中悟出一种毫无牵挂的瘦硬，那古树上的累累疤痕与根根铁枝，仿佛在向人们昭示一个简洁的道理：我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别的。这种感觉很早就有过，看着春风里闪着初黄的杨叶，曾非常感伤，因为从嫩黄到翠绿是一个上升的过程，而接下来便是由绿而黄，便是衰败与凋零，何必呢，起初不那样娇嫩也就罢了。现在看到的是一种坦白与坦然，觉得这才是本真的美；再去看那富丽的牡丹、袅娜的柳枝、矜持的菊花，反而觉得累赘、矫饰。
    落尽叶子的冬日，就是一幅水墨山水吧。灰暗难免有一些，但那坦露的山石和泥土是那样朴实而让人心安，那形似枯槁的灌木和乔木是那样的简洁与轻松，这有什么不好呢！没有可以获取什么的迹象，便不存什么企望，便无须“一日看三回”的劳形，便没有“苞也无一个”的失落。这很像饮水，有了茶便要讲究繁复的茶道，如果只是一杯白开水，还有什么繁琐的程序和讲究呢？白开水难道不能满足生命的需要吗？
    想起十几年前和一位军官闲聊时他说的几句话：最苦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看明白一些事，却不能决定什么事。倒不如那些一字不识只顾埋头种地的农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为什么而苦恼了。这话虽然偏激了点，却也道出了一些真实的感受——如果我们只追求可以活下去，肯定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换句话说，人生的烦恼主要是来自对生活的不满足，而那些尚未满足的种种愿望或者欲望，有人说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也就是树的叶、树的花、树的果，只要把这些脱尽，便觉得生命是如此轻松了。
    有个成语叫“一叶障目”，许多风景正是被一片叶子遮挡了，蓝天、白云、星星、月亮，还有灿烂的阳光，这很可惜。走进茂密的森林，简直是暗无天日。看看我们的生活里有多少挡住视线的叶子吧：一点利益，一点荣誉，一点虚荣，一点挫折，一点违逆……就那么小小的一点东西，就使很多人改变了生活方向，失去了应有的宽容，放弃了原本向善的人生追求，小则勾心斗角、怒目相向，大则尔虞我诈、玩弄权术。不论在人与人的争斗中获胜还是失败，其实都是人性的缺憾——只要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者。人生的快乐和幸福其实是建立在使他人获得快乐和幸福之上的——不能给他人带来阳光，只能说明自己也未拥有阳光。而那些导致我们丧失快乐和幸福的事情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生命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掩饰，凡是需要掩饰的东西必然是自以为丑的。只有勇于素面朝天的美才是真美，才是可以持久的美，正如冬日的阳光不需要彩虹来折射。那么，就让那些遮挡了阳光的树叶落尽了吧，就把遮挡生命本质之光的凡尘俗事像烟雾一样挥散开去吧，就让发自内心的忧伤和喜悦自然地倾泄在人生的道路上吧。
    走在冬日的街头，不再去探寻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繁华，满眼尽是生命的自然状态。
                                                                201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