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哦，天哪！

    连阴多日的天，到傍晚突然露出了湛蓝的一小片，原先灰黑的低压的头顶仿佛一下变得清明了、高远了，才知道人的要求有多么简单，只要有一片晴朗的天就够了。而这片晴朗的天，却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傍晚的太阳很小心地从云缝里洒出一缕微红的光，把潮湿的路、高高低低的楼房，还有灰黄的山林描画得非常柔和，让人在清冷的冬日里还能够感受到一份意外的温暖。看着熟悉的街景，恍惚间这一切似曾发生过，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冬日，这样的傍晚，那抹斜晖淡淡地洒下来，给远近的人家凭添了七分宁静三分温暖。而那时的我，也在街上走着，不知何往，看见这淡紫的晚霞，忽然生出不知所由的忧伤，而且无处可说……不经意的伤感总会有的，因为那时还年轻，时常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当时喜欢称之为流浪，今天自然明白那是在寻觅。
    总之，那一缕夕阳便在我的记忆里落脚了，让我每每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伤，每每抱怨朋友为什么那时不能给我一个温暖一些的落脚之处，可以在冬日的傍晚带着一抹晚霞走在回家的路上。朋友说，那时你不爱我们，叫我们怎么接纳你！于是明白要想找到温暖，自己首先要有一些温度的。就像这冬日，如果总是灰蒙蒙的天，总是潮湿的寒风，不论是早晨还是傍晚，人们所呼出的热气是不够温暖一个季节的，必待云缝里露出一缕斜阳，才会让人产生温暖的感觉，感受到一种宁静，生出一缕淡淡的喜悦。
    然而谁又能如此准确地把握自己的情绪呢？那时刚好就在那样的情绪里。穿着乳白色的风衣，走在一条幽僻的小巷里，我想脸上一定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不知那时的年长者，看到这样一个青年心里会给一个什么样的评价。现在是不能穿白色风衣了，所以这抹晚霞也一定不如当年洒在身上那样明丽。深咖啡色的冬装会将晚霞的色彩全数吸纳，让别人看不出这个中年人有什么不同，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天晴了！
    我不知道心理学上对这种现象是如何解释的，为什么会时隔这么多年产生回到过去的幻觉，那种无依无靠的落寞为什么会被一抹晚晴的斜阳唤醒。曾经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不论是潮湿冬日里夕晖虚幻的温馨，还是明媚春光里的虞美人花捧不住的娇媚，都会沉淀到记忆的海底，板结成一块礁石或者冲刷成许多沙粒，从此无人知晓，谁知却被一缕乍晴的晚霞轻易地唤醒了。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这些记忆还没有死去，那不过是一次长长的冬眠而已。
    路边的丹桂树在晚霞中也透出些许亮色，不似阴雨时那样灰暗。我不明白，这并不粗壮的小树怎么会在冬天也不凋零，难道这样的气温也冻不透它那细细的枝条吗？它要到明年的秋天才开小小的花、吐幽幽的香，现在那片片绿叶却像睁大的眼睛干什么呢？或许它也在睡眠之中，只是被这绮丽的晚霞吵醒而已。
    既然树都喜爱晚晴的霞光，我想我也没有必要总沉浸在过去的伤感里，且偷偷地享受这难得的温馨吧。于是把双手插在冬衣口袋里，沿着走过无数次的街道慢慢向前，尽管路面依旧潮湿，但天上却有淡紫的晚霞，只要抬起头就可以感受到它的静美，想象它将越铺越大，直至笼罩整个大地，照亮山山岭岭，染红码头和海湾。
                                                                2009.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