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曾经很特别
哦，天哪！

    气温骤降，空气潮湿，扯天搂地的风刮得枯黄的树叶发出闷闷的哗啦声，仿佛冻脆的塑料片；人慌得赶紧把过冬的衣服翻出来，来不及认真打理，皱巴巴地套在身上，弓着腰缩着肩顶风而行。抬眼四望，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山失棱角，树失风姿，楼房之间全被雾蒙蒙的寒气充塞了——这样的寒冷，让人无处遁逃，只好僵硬着四肢蜗行，只好满脑子糊里糊涂地打发短暂的时日，找不到一点灵动之气。
    突然很思念南方温和的冬日，深秋一样天高云淡，树依旧是绿的，只是那绿透出几分深沉；花依然在开，羊蹄甲的微苦与夜来香的浓郁混合着，让人忘记季节已经变换，忘记到遥远的天空去寻找南归的大雁。晚饭后，几个人悠悠然地出去散步，不谈天气，不谈季节，不谈收获，只讲鲁迅和三角梅的一段传闻，只讲郁达夫爱用的手杖是不是墙角的罗汉竹做成，只讲林语堂和他贤惠的妻子……看见打工的年轻人或步履匆匆奔赴工厂，或端着盒饭蹲在路边大口吞咽，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涩，不知那千把块钱的工资能解决家乡亲人什么困难。抬头看天，西边的晚霞淡淡地描在蓝天和白云上，也淡淡地飘落在摘了果子的荔枝林梢。——过分的安祥，让人生出许多不真实的感觉，于是话题也跟着虚幻起来，推测各自家乡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天该落霜了吧，芦花该随风飘飞了吧，冬麦该发芽了吧……人该穿毛衣了吧？说得轻淡淡的，心里空洞洞的。有人说：回吧，天好像有点凉了。于是顶着掉了一个边儿的月色往回走。
    朋友发来短信：或许你是一个人独舞，或许你是两个人漫步，其实，单身有单身的快乐，两人有两人的幸福。节日快乐！今天会是什么节日，没话找话说！仔细一想，明白了，是“光棍节”。人类真的在进步，连光棍都拥有自己的节日，还要煞有介事地祝贺一番。我不是光棍，不知真正的光棍在这个节日里是不是会有几分凄惶。这样说来，这个节日就多少有几分调侃的味道了。
    虽然不是光棍，却认认真真过过光棍节。那天几个人踩着马路牙子百无聊赖地往回走，突然收到一位老哥的短信：光棍们，又在路边看野花吗？水酒已经备好，快到我这里来过节吧！老哥也是外乡人，不过嫂夫人跟在身边，所以总觉得我们这些假光棍没人管没人问的，每逢大小节日，总要把我们吆喝到他那间小屋里聚聚，让我们也沾一点家庭气息。老哥说：到我这里来复习复习，别等回家都不知道家庭生活该怎么过。可是，这光棍节也要去打扰他？顾不得了，光棍最爱往热闹地方扎堆，哪里还知道客气二字！
    嫂夫人亲自把盏，说是要让小叔子们感受一下女人的贤惠。大家也不再斯文，一边喝酒，一边拿嫂子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嫂子是个爽朗之人，说轻说重始终谈笑风生，不停地让菜。倒是老哥有些舍不得，在边上唠唠叨叨：老嫂比母老嫂比母啊，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啊，嫂子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来来来，各位贤弟喝酒喝酒！看着他煞有介事的老夫子相，嫂子和我们都笑得要掉下泪来。
    从老哥家出来，月亮已经朗照了，夜来香的气息浓得有些化不开，和我们的满身酒气融合在一起，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怅怅的。也不告别，各自回各自的房间去了。路边是盛开的羊蹄甲、散尾葵、芒果树，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都笼罩在朦胧的月光里。
    两年时间过去了，老哥一家漂到了更遥远的广东。当年的几个“光棍”，有两个还在厦门过着不变的日子，没有老哥在，生活一定更加索然无味吧？我回到了不南不北的海边家乡，思绪却时常在那片没有冬天的土地上飘荡。还有一位回到了河北老家，今天也了发短信来，说那边下了2009年的第一场雪，想是在这个曾经有些特别的日子里也感觉到寒冷了吧？
    有人说人生其实就是一场苦旅，在行走的过程中或许真的如此，可是一旦走过了那段凄苦的岁月，再去慢慢咀嚼，便不觉其苦涩了，倒像橄榄一样回出淡淡的甘甜，绵绵地萦绕在心头，所以，尽管有时候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我们也能熬过去，只为了日后更长久的回味。生活的真正滋味在于反刍，酸甜苦辣先坦然地吞下去吧，还有以后呢。这样说来，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又算得了什么呢？当烈日炎炎的时候，如果我们还能记起初冬时节对寒冷的恐慌，是不是要笑自己当初有福不会享？
                                                               2009.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