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阳光
哦，天哪！

    我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就是正在做一件什么事儿，突然抬起头来，发现阳光是那样清新，似乎先前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现在才知道原来阳光就在自己身边。
    记得还是刚上小学不久，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在院子里写作业，哥哥从外面进来惊动了我，抬起头来，猛然看到阳光正从枣树叶子的缝隙里一缕一缕地穿过来，在地上打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亮斑。这些亮斑让我觉得新鲜而又激动，自己恍然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境地。我一时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没头没脑地对哥哥说：今天有太阳！哥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答：今天当然有太阳。——哪天没有太阳？天天都是有太阳的吗？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周围灰乎乎的，现在才看见太阳呢？……我当时真的无法表达内心的惊异，只好闷声说：今天的太阳是新的。哥哥笑笑，自顾去做自己的事。我想在此之前我一定是发现过太阳的，为什么一直没在意它的存在？今天是想明白了，或许正是长时间的遗忘，才把太阳清洗得干干净净，让一个天天埋头书本的小学生在一个秋日的周末发现它，并且被它吓了一跳。
    生活中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时时在自己身边的人或者物，我们已经习惯于他或者它的存在，因而尽管这人这物近乎完美，我们一样会忽视其存在，直到某一天这人这物不在身边，才忽然想起原来这人这物是那样的不可或缺，才会被他或它留下的光影所震撼。所谓墙里开花墙外香，也许正是因为隔了那么一道墙，才会让香气成为行人感受花的唯一方式，而墙里的人则常常被花色、花形分散了注意力。
    早晨从梦中醒来，檐下的几声鸟鸣显得特别清脆婉转。是不是等到太阳升起鸟的鸣叫就发生了变化不再动听了呢？也许会有那么一点，但主要的还是一夜的沉寂擦洗了听鸟的耳朵。所以，如果你正在沉寂之中，你可能听到很多耳边嘈杂时听不到的东西。正如一个名利心重的人是听不得他人有什么长处的，即便亲眼所见，也会将人家的优点解释得毫无光彩；而当名利心退去，处于一种无得无失的状态，看到的则大多是别人的可爱之处。最典型的莫过于老师看学生。如果某个学生成绩不怎么样，即使这个学生平时非常有礼貌，很多人也会这样评价：除了有礼貌，别无所长。而当学生毕业以后，往往又发现那些成绩不是很好的学生特别尊敬老师。
    “冷眼旁观”其实是个很好的词语，它告诉我们，只有在冷静的情况下才能真正看到事物的本质。不论社会有多喧闹，总有一些人能够洞若观火，比如春秋战国时的老庄、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我总觉得，人生的最大智慧便是能够超然物外，当一个人不被外在的名利左右时，才能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一颗清醒的脑袋、一副悲悯的心肠。把人世当风景而不是角斗场，才可能去欣赏它，这很有点像面对一场球赛的观众和教练的区别，很有点像面对骄阳或者雨雪一个诗人和一个农夫的区别。
    很多人喜欢跑到高山上、大海边去看日出，费了很多时间只为看到最早的那缕阳光。其实阳光走到哪里都是那个样子的，不同的是看日出者的心态。我也喜欢阳光，但我也不拒绝黑暗，正因为黑暗的清洗，早晨的阳光才显得异常洁净——不仅晨曦，星星、月亮不也是在黑暗的清洗之下才更加明亮吗？有谁会对窗外飞过的一只麻雀或者小燕子大喊大叫呢？有谁会跟投射在墙壁上的一块光斑捉迷藏呢？如果有，他不是天真的儿童，则必是长期囚禁的犯人。磨难有时就是这样，可以把一个人心灵的污垢清除，使之更接近天然。
    是的，我热爱自由、清静和阳光，但是我不拒绝约束、嘈杂和黑夜，因为后者是我心灵的抹布，让我能够把我所热爱的一切更清晰地映射在生活里。
                                                             2009.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