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日子不寻常
哦，天哪！

    孔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把时间看作滔滔流水，一刻不停地向前流淌，让人产生时光匆匆、流年不再的恐慌。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一直有这种恐慌，还是在某个特定的日子里有感而发。如果是有感而发也就罢了，如果时时刻刻都觉得时光在嘀嗒流逝，生命在嘀嗒消失，岂不是要让人一刻也难得清静，总是产生“我的生命快用完了，我的生命快用完了”的焦虑？人生不能这样，在流水般的人生里，我们只需一些点，其余的，都是串起这些点的细绳罢了。
    事实上，我们在大部分时间里是忽视时间的存在的，正因为忽视，所以大多数人觉得每一天都是平淡的，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当然是人生的常态，除了天气变化、季节转换、人事变更，今天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明天和今天又会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人的一生中，毕竟有些日子是不寻常的，到那个时间就会想起一些人和事，就会产生某种与平时不同的心境和情绪。这样的日子，是人生的标点符号，把人的一生断成一行一行的诗句，让我们老的时候一节一节去回味，一段一段去吟咏。这样的日子可能不多，对于与之无关的人，那只是个平凡的日子，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生日、第一次上学的日子、毕业的日子、结婚的日子、老去的日子……
    当然，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每一个日子都是平淡的，正因为有了人的存在，才变得每一天都不寻常。比如说吧，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很多人就觉得它和平时不一样，按照这里的风俗，很多人喜欢在这一天的烧纸、祭祖。因为很多人这样做，很多年这样做，这个不平常的日子又变得没什么特别。——人，真的能改变一个日子的含义呢。
    吃过晚饭，照例坐到书房来，只见窗外月光如水，所有的植物、静物都在月色里浸泡着；秋虫的鸣叫高高低低，仿佛清澈的月色流过鹅卵石发出的叮咚声。——多么清澈的溪水啊，让我忍不住要把心情放进去清洗。是的，清洗，心情不清洗也会染尘积垢的。是不是每一个有月色的夜晚都和今天一样？如果是，这个日子就平常了。但是今天真的不寻常，只是知道它不寻常的人太少了。如果今年不是闰月，今天刚好是中秋节，不知有多少人要盯着月亮看，心里涌起无限的思念和别离的伤感。月应该还是那轮月吧，日子也还是那个日子，只因为闰月，一切就都变得安静了，否则此时应该是万家团圆、鞭炮齐鸣了。现在，这一切都要到一个月以后再进行——我想问：一个月以后的月还是中秋月吗？看来我不得不承认“境由心造”这句古话。
    天上缓缓滑过几片白云，月光、山色更显得朦胧了，细腻得像要把这个世界溶解掉。要是月光真能流淌多好啊，我就把我的心情全部化在这无边、无缝的月色里，让它自由地流到千山万水的那边去，流到某个山区的小镇，流到一条灯火阑珊的小街，流到一间不大的酒家，倒一杯薄酒举起……我想象不出我对面坐着的会是什么人——唉，什么样的月色不能引起思念呢？什么样的月色不可以团圆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里的时光不是河流，它只是一个点，是记忆中最亮的一个点，所以不寻常。
    如果今晚的月色允许，我还想跟随它走得更远，沿着时光走回到一个很特殊的时点，然后停在那里，看群山合围的小城，看寂静的山城里那家不熄的灯火，然后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宣告一个让很多人牵挂的生命在今晚诞生。——那“哇”的一声，证明这个夜晚不寻常，我记住了这个夜晚，所以它对我来说也是不寻常的。
    也许你也正站在窗前看月色，你听到那声啼哭了吗？你相信每一个日子都是不寻常的吗？如果你能记住，你也拥有了一个不平常的月夜，如果记不住，那么今晚没有什么特别。
    因为热爱每一个生命，所以我热爱每一个寻常或者不寻常的日子，为每一个我能记住的日子祝福。
                                                                   200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