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
哦,天哪!
入秋好多天了,可天气依然闷热,甚至还有几分潮湿。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由就要想起在厦门时住的那间小屋。那间闷热、潮湿的小屋,曾经十分宽容地允许我脱成光膀子,倚在床头看书或者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我知道小屋的窗子是向西的,因为一到傍晚刺眼的阳光就会从那里斜斜地射进来,让小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可是我一直以为那扇挺大的窗子是向南的,于是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那里去寻找天上的月亮。
月亮,在安稳的日子里经常被人忽略,或者只在夜行者眼里可以照明的星球,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多么珍贵啊!南方雨水多,衣服经常挂在阳台上一个星期还是潮潮的,我的窗子又西向,能看到月光已经不错了,要想看到月亮有时要等一两月,而且多数在后半夜。没有月亮的晚上,外面是和我毫无关系的万家灯火;而有了月亮的晚上,不远处的小山就像水墨画一样挂在那里了,我可以很奢侈地把它当作我的。窗外有高大的羊蹄甲、凤凰树,有低矮的散尾葵、夜来香、四季桂……这些我也可以贪婪地据为己有。
没有过这样经历的人肯定无法想像那种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日子。白天外面是热闹的市声,我的枕边放着一堆书,看困了就睡,热醒了再看——看书也是需要心境的,那时我不大看散文,更不读诗,多数时间在看小说,小说里的人物让我的生活也热闹起来。晚上呢?陪伴我的是秋虫。厦门的夏天没有多少虫子,可是一入秋,虫子就多起来。很大个儿的蚊子像直升机一样围着我盘旋、俯冲,用手都能抓住,什么东西太大都会失去灵活性。还有蟑螂,褐色的家伙,七大八小的,会以极敏捷的身手从门下面的缝隙溜进来,跑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弄得沙沙作响,顺便留下一堆黑色的、圆圆的粪便;后来朋友送我两支蟑螂药,跟白粉笔差不多,在门下的地板上划一下,它们就不敢进来了,我会故意留一点空间给它们,看它们兴冲冲地钻进来,然后在那条看不见的线前犹豫一阵子,再灰溜溜地带领一家老小退出去。窗台上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很小,颜色也浅浅的,喜欢光顾我放食物的抽屉。我也用药和它们划过势力范围,可是没用,这帮家伙可以爬到很高的地方,绕过那条线再拐下来。于是我只好妥协,把我吃的东西拿一些出来,捏碎,放在窗台上,让它们吃饱了走人。人和小虫子的交往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只要你把它们当作生命来看,就会觉得这些小东西也能给人带来很多乐趣,可见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无聊的东西。
那儿也有蟋蟀,但好像没有北方的个儿大,到深秋、初冬时节就在门外唧唧唧地叫。在许多秋虫中,我最不讨厌的就是它们,甚至还有点喜欢。其实它们也未必比蟑螂美丽,喜欢它们是因为它们会发出一串串单调的声音,说得诗意一些就是它们会唱歌——可见我也挺会附庸风雅的,只是附庸的是小虫子而已,这当然和读过的一些东西有些关系。喜欢蟋蟀更重要的原因是妈妈曾经唱过的儿歌,她说那小虫子的叫声是有意思的,“浆浆洗洗,早做寒衣,浆浆洗洗,早做寒衣……”,小时候我们就侧着耳朵听,果然和妈妈说的一样,于是在天气渐凉的秋夜里,感受到一缕温暖,一份被关怀的温馨。我的那间小屋虽然和外界有点隔膜,但关怀并不缺: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一个包裹……每到七夕中秋还有几个兄弟相邀小酌,今天想来,那是多么难忘的情感啊。人在孤单的时候是最容易满足的,大概和秋虫在秋风中最容易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是一样的吧,人和虫本来就没有什么本质性区别,是我们把自己看大了。
窗外的蟋蟀又在声声鸣唱了,在这高高低低的秋虫声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难得的月光,又闻到了羊蹄甲的清香,还有夜来香、鱼尾竹、七里香……又记起了星光下那条清幽的大沙河。
2009.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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