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才说你

哦，天哪！

    我是听着一首歌儿前往北京，又是听着这首歌儿回来的。说了您可能不信，我听的这首歌儿是童声版的《歌唱祖国》。当那稚嫩的声音唱到“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时，我的心里总是产生一种无名的激动——我不是正走在宽广美丽的土地、我们亲爱的家乡大地上吗？眼前一片片开着花的玉米，被碧绿的白杨分隔成各种形状的块块，从车窗前一闪而过，一闪而过……毫无雕饰的田野是那样的开阔，那样生机勃勃，是谁播下一粒粒种子？是谁摔碎一粒粒汗珠？是谁在期盼着一粒粒收获？我，我们，都是农民的后代，我们知道那如虹的高架桥、那摩天的大楼、那闪烁的灯火，都是这片土地在支撑着。然而，飘过窗口的还有黄色的河流、紫色的池塘、灰色的河沟，光着屁股的孩子们在污浊的泥水里洗澡、嬉戏——城市给了乡村什么？繁华给了奉献什么！
    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火车站、地下通道、地铁里、各个风景区，还奔波着衣衫不整的人们、背着沉重工具的人们、伸出脏手乞讨的人们……虽然我并不比他们强多少，也许正是因为不比他们强多少，才看得心里一阵阵地酸涩。我喜欢给孩子们讲毛泽东老人在灾害年头吃着小战士从家乡带来的黑窝头流泪的故事——他也是农民的儿子。在老人家纪念馆前，正排着蜿蜒绵长的队伍等待瞻仰这位伟人的遗容，长长的队伍都是由什么人构成的？他们想从老人家那里获得什么？我不知道。然而在队伍的周围，却是满地纸片——老北京冰棍儿，一块钱一根儿！满地都是这种冰棍儿纸，天安门广场，故宫，颐和园……
    “英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这句政治色彩很浓的歌词却是唱到了我的心里，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热爱团结。人，说到底就是一种群居动物，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相互友爱，还指望谁来帮助我们呢！我讨厌争斗与算计。
    北京人好。你要是不知道路该怎么走，随便向谁问问，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你，甚至会走出一段路来送送你，显示出首都人的大气。当然，你问到的人未必就是北京人，可是来到首都的人，谁又不是北京人呢？公交车上让座成风，不仅给老人让，还给孩子让。接受座位的人自然要表示感谢，连售票员也会向让座的人再三表示感谢。尽管上海人把北京人也称作乡下人，可是这一点真的不如人家。我曾经在上海问过路，似乎没有人知道去一所学校应该如何走，我们眼看着学校的国旗在飘扬，却无法找到哪个路口可以把车开进去，最后只好打车带路。我还在黄浦江边的公交车上，亲眼看到一位漂亮时髦的女士向一位穿着寒酸的老人发脾气，“站站好好伐，乡下人！”北京没有这事儿，莫不是北京人真是“乡下人”？我看不见得。上海谱儿大，北京胸怀大。
    但是，最后一天去长城和十三陵，却让我大失所望。那个姓吴或者姓武的女导游，一上车就开始下命令：不许睡觉，不许讲话！要听她讲，讲长城怎么没意思，讲十三陵有哪些忌讳，讲北京的龙脉和毛泽东老人家怎么相信风水，讲十三陵实际是老人家为了自己的水龙命而挖掘的……我不知道北京的文化是不是都有着浓厚的宿命色彩，是不是北京人认为他们生长在北京也是上苍的安排，其它地儿的人本来就不该有非分之想。从长城前往十三陵的路上，她又开始大谈“玉文化”，我是非常喜欢玉石的，但是一边听却在心底一边冷笑，因为我去过十三陵，知道那里卖玉，她所讲的一切不过是在为后面的购物作铺垫。后来的事实就是这样，买玉，买烤鸭、果脯和各种北京特产。这无可厚非，哪儿旅游都这样。终于在一餐“忆苦思甜饭”后可以去十三陵了。她的话题开始转变，先讲十三陵的居民都是看皇陵人的后代，讲他们卖水果总是缺斤少两，讲他们会因为顾客只看不买而和旅客动手；接下来讲十三陵哪些人不宜参观，看了以后会对人的命运有哪些不好的影响。当时以为她在逗游客开心，后来想明白了，游客不去参观是可以省门票钱的。
    导游带领游客齐声大喊“我回来啦”，算是让一车人带上自己的魂儿完整地离开了十三陵。但接下来的景点就不那么好参观了，“老北京风情园”，门票七十五，团体票四十五，不过要加一条：不去不行！说得很硬气，也很可怜：你们不参观，我拿不到回扣，靠什么吃饭？那就去吧，虽然里面几无可看，无非是些空的酒楼茶肆，破破烂烂的车子轿子，还有青楼和假妓女……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所谓绝技表演，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只是一个小伙子表演了三个街头常见的气功，还要给“赏钱”。
    好不容易在烈日下熬过了一天的旅游，大家都相信了女导游的话——没意思！赶紧回去吧。导游说进北京的车子都要“安检”，于是车子又开到一个又脏又乱的“内部停车场”，没见任何安检标志，没有任何安检设施，没有任何安检人员，有的是一车车灰头土脸的游客被赶下车，百无聊赖地在垃圾堆旁等候“安检”结束好上车。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一检就是三个多小时，从下午五点多等到晚上近九点。导游已不知去向，气温估计在三十五度以上。大人们在喊累，孩子们饥渴交加。导游终于露头了，一位游客问：怎么还不走，要累死了！导游没好气地说：你不会到屋里休息？！仔细一看，有一间屋子是卖工艺品的，还有一家是饭店。
    终于忍受不住了，有位年轻的游客拿出早上导游发的却又并未签收的《北京一日游合同》，拨通了上面的投诉电话010-63185618，具体说了什么不很清楚，放下电话苦笑着说：让我把合同寄过去等候消息——他们是一家啊！是哪家呢？合同上有公章，“北京宝祥旅行社有限公司”，地址是北京市宣武区粮食店街35号。不管是不是一家，没人再去叫这个真儿了，早上导游在讲游客和摊贩发生争执时已经暗示了：和当地的派出所是说不清的，地方保护主义。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了。古人有句话说得多好啊，“朝闻道，夕死，可矣”！
    好不容易上车了，美丽的上弦月早已挂在幽蓝幽蓝的天上，我却无法静下来去欣赏美丽的北京夜景，忍不住用我平生最大的音量喊：快走啊！我真的很想回家，回我不在北京的家。车子沿着北五环一路向前，最后把我和我的行李扔在了鸟巢附近的马路边。导游很有风度地告诉我：乘695可以直接到北京西站。可是她早上说要把我们送到二环地铁口的。我能怎么办呢？只好再由城东一路晃向城西，北京大呀，我不是北京人，我不知道什么路最好走。
    下车了，掏出相机对着绝尘而去的旅游车按下快门儿，算是给这一天留个纪念吧：京69106。我们这一车人一天的代号就是106，到底是“要您留”呢，还是“要您溜”呢？无暇去做这些滑稽的猜想了——明天一早就回家吧，不忘了这些事儿不会再到北京来。
    公交车上，又饿又乏，只好拿音乐来支撑那遥远的路途，林妙可的童音真甜啊：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
                                                             2009.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