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座庙
哦，天哪！

    南边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南边有座山……

    我不知道这首儿歌起源于何时，也不知道它究竟想表达什么，但是这种套娃式的语言却让一代又一代孩子老也唱不够。
    南边有座山，这是可以望见的，我生活过的几个地方南边都有山。山上是不是真的有座庙，就不得而知了，小时候腿短，走不到南山。及至学了成语“马放南山”，读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才知道这南山不过是一个虚拟的所在，而之所以拟作南山而不是东山、西山或者北山，似乎又并非偶然。东山往往与日出相关，故有“东山再起”之说；西山自与日落相联，故有“日薄西山”之叹；北山似无固定象征，在文学中常有北山打柴之境，且居舍多是坐北朝南的，因此那是生活的靠山；只有南山例外，邈远而神秘，难得的是那种与神仙相仿的悠然。
    现在的山，功能似乎不像古代那么分明，或者说只要有人愿意去走走的山，都是多功能的：山外是农田，山脚是茶园，一路的景点牵引着你的目光和脚步。山上是什么呢？大多有庙宇。物质创造、精神享受、灵魂洗涤，由低到高依次排列，可以满足人各个层次的需求——山仿佛成了人生的缩影，难怪古人说“仁者乐山”呢。关心民生的先贤总是从物质入手，渐次引导民众走向精神与灵魂的。
    庙观的建造喜欢远离尘世，选择清净深幽之所，可见有庙观的地方往往山色怡人，风景秀丽。然而这些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方外人，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吗？所以，今天能够成为旅游胜地的山必然有宾馆饭店，有奇峰异水，大多还有庙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能否“仙”关键在于人。
    家乡有座孔望山，群山环绕，小湖相鉴，环境十分幽静。传说孔子曾经在此望海，是否属实无可考证，倒是山腰东汉时期的摩崖石刻至今仍在。二十几年前，这里一片荒芜，山下是一片果园，山腰有座小小的龙洞庵，庵后是抗日时期留下的防空洞和长满蒿草的战壕，山上除了石头和草树什么也没有。曾经多次登上山顶，俯瞰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甚至在一个雨天还捡了许多蘑菇。每次上山都要经过龙洞庵门前，怀着三分好奇七分敬畏，不知为什么这些老老小小的女子要住到这里来，吃着青菜苦瓜，穿着灰布僧袍。
    外出求学几年，再次来到这座小小的山下，竟然要收门票了，不多，两块钱，是山下村民所为。又过了几年再去，山门已经修好，门票涨到十几元；山顶白色大理石塑像很壮观，是孔子带着他的几个弟子在此向东眺望大海；从山顶到山底建了一条滑道，票价近百元。一座荒山就这样变成了景点。
    还记得山上有座庵。门前已经一片繁华，吃的、玩的、香烛，卖什么的都有，还有猴子拉车、套圈儿游戏。谁能想到当初人迹少至的斜阳草树、清幽小庵会有如此魔力？进庵门也要收费了，正殿里还有功德箱，细大不捐。屋舍焕然一新，神像金碧辉煌，原来让人流连的几株古树却已悄然退至一隅。僧尼们也不似当初清癯沉默，忙忙碌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张罗买卖的，有接待香客的，有讲解庵史的，有唱经讲佛的……如此热闹的场景，看后反觉得索然，因为已与红尘无异。
    我从来不主张僧人一定要过清贫的日子，毕竟肉体还是常人；也不反对把物质创造、精神愉悦、灵魂洗涤集于一山，可是如果将这三者溶为一体，谁主谁次就很难分辨了。这样的庙宇在各大名山几乎都有，大概也是上行下效、互相借鉴的结果吧。
    于是又想起小时候唱的儿歌：
    南边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南边有座山……
    忽然觉得，这样的山，这样的庙，这样的老和尚与小和尚，才有些禅意。
                                                        2009.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