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茫茫
哦，天哪！

    那是一个很凄冷的夜晚，虽说冬天已然过去，然而窗外细雨濛濛，从北方涌来的冷风挟着海上的咸腥不停地撞击着玻璃，发出呼呼的吼声，让人的心一阵阵紧缩；灯光似乎也比平时暗淡很多。我拿着一本书，并没有读，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着，不知在寻找什么，抑或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寻找或期待什么并不明确。我知道，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够走出去的，就是思绪也只能像爬山虎的触须，沿着陡峭的悬崖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爬山虎也早已冻死了吧，白天我曾看见春夏碧绿、秋来火红的那面墙壁上像挂着一张支离破碎的鱼网，尽管有人说“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可是我仍想象不出那无数片玲珑的小叶子，如何才能从灰褐的藤蔓里生出来。我也一样，在一个晦暗潮湿的风雨之夜，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如何才能长出一片两片小叶子，哪怕是芽也好。
    嘀，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这让我感到奇怪，这样的夜晚，谁会想到我？“老师，我还是喜欢柳永的那句‘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是我以前的学生，一个南方孩子，现在正在很远的北方读书。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思绪，突然就想起了这句离现代很遥远的词句，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我，没头没绪地来这么一句。莫非他们那里也正在风紧雨寒吗？人的思绪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会莫名其妙地穿越阴晴难料的万水千山，绝不担心到了对方那里这思绪早已被打湿。
    曾经和朋友在厦门街头徜徉。突然一阵暴雨倾倒下来，浓密的芒果树无法抵挡，只好抱头逃窜，去投靠人家的屋檐。就这样，我们跑散了，一个路东一个路西，中间隔着一条并不很宽的小街和稠密粗暴的雨墙。透过雨线，隐约可以捕捉到彼此看上去很有些潮湿的身影，只是一句话也传不过去。街上已经流成了小河，天上却丝毫没有停雨的样子，让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而迷茫。当街头的霓虹灯闪烁起来，我们竟然连目光也无法穿越那条并不很宽的雨带，彼此渐渐迷失在异乡的人流之中……再次走到一起，两人都觉得经历了一次远别，抓着手，不肯松开。然而现在，我们之间却隔着无数重烟雨和寒风，目光也无法透过去寻找，只有思念像初春的藤蔓，悄悄地探寻着彼此的讯息。
    于是很钦佩柳永，他竟然在千余年前就把我的情绪写得纤毫毕现了：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玉蝴蝶》）
    不过他写的是秋季，而我现在是在初春，还不到“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时节，还有些冷。真不知道这一春一夏一秋的烟雨还有多少，更不知道一个人该如何走过这茫茫的烟水。
    但是，天气在一天一天地变暖，粗砺的、柔嫩的枝头已经绽出了一粒粒新芽。不久，爬山虎也该把那张破鱼网重新织成一片生机，洋溢在矮墙上西窗下了。植物是如此的奇妙，这样娇滴滴的新绿如何在那苍老的树皮下酝酿成熟的呢？还有那些无叶的花，深红浅红的，怎么就能在那光秃秃的枝头绽放呢？还是辛稼轩说得好，“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想那铺天盖地的绿色，正是茫茫烟水的杰作吧。
                                                                 200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