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
哦，天哪！

    一周终于熬到头了，疯了一般玩了一通游戏，然后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可是醒来依然疲惫不堪，浑身的别扭劲总是无法打发。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上去冷嗖嗖的，似乎上苍也有一肚子的东西无处倾倒——这真是让人无奈，人烦，天也烦。拿起电话拨出去，对方是一个过去的哥们儿。
    喂，哪位？哥们儿声音还是那么深沉，略微带一点沙哑。看来他是忘了我的号码了，我记得一换这个号码就给他发过去的。
    是我。听不出来了吧？我以为我的声音一出来，他会立即听懂的，以前我在人堆里说话他都能听出来。
    您是——？他真的没听出来——也难怪，毕竟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怎么可以要求人家时时刻刻记住自己呢？不过心里还是一沉，因为他的声音我一直记得。一只鸽子从窗外的灰色天空下飞过，打了一个旋，噗噗地落到我的窗台上，歪着脑袋往屋里看，好像对我挺好奇的。我逗了它一下，见它不走，就想去找点东西来喂喂它。我记得以前经常是一群飞来飞去的，不知怎么今天只有一只。
    我一边唠唠叨叨对着话筒说话，一边找东西喂鸽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包红豆就是放在这个柜子里的。我找到了红豆回到窗前，伸手去开窗，鸽子却一下子飞走了。以前不是这样的，那群贪吃的家伙，一见我在窗口出现，就咕嘟咕嘟地来讨吃的。看来它只记得这个窗口，却记不得窗子里面的人了。
    愣了一下，又凝神来听话筒里的声音：啊，你说的这个人已经走了，走好几年了。哥们儿说。我突然意识到我刚才跟他讲的可能是我们当初的一些事情，因为一直想着喂鸽子，没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我赶紧接上话茬儿：哦，我就是他。我不得不自报家门。有时间吗？一起喝一杯怎么样？这是一句白话，以前我们相约一起喝一杯有特定用语，“天晚将雨雪，能饮一杯无”，今天没有心情，也是怕哥们儿不记得这句暗语。
    真的是你吗？哥们儿的声音没变，但语气里还是能感觉到温度的。别吵了行不行！——我知道这是在和他身边的人说话，对我，他从来没用过命令的口气；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哆嗦了一下，大概是在外面听多了命令口气的缘故吧。你说吧，什么事儿？哥们儿又转过来和我说话了，我能想象得出他的神态，左边嘴角叼着烟，左眼因为怕烟有些虚虚地眯缝着，脸侧向右边，用腮帮子和右肩夹住手机或座机话筒，两手习惯性地摸过一个本子或者一张纸，随时准备记录的样子。
    没事儿。怪闷的，一起坐坐好吗？我听到拉窗户的声音，不知他是在开窗还是在关窗。但他窗外的样子我能想象出来，越过一棵齐窗高的小柏树，是一道生铁铸成的篱笆墙，墙外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春天总在飘着似烟似雾的粉絮；夏天，阔大的叶片芭蕉扇一般遮出一片绿色的荫凉，隔开汽车的噪音，也隔开市井的烟尘；秋天叶子全黄了，只在叶脉处还残留一线线的绿意，是没有退尽的生命，在晴朗的天空下一片片飘飞，或在濛濛细雨中悠悠地坠落；冬天最好，几根虬劲的大枝拧着劲地伸着，直指苍穹，透过枝条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山和山腰上的那条瀑布，大自然毫不吝啬地把一幅巨大的风景挂在他的窗口。
    呃——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咱们弟兄还说什么，有话直说！哥们儿依然那么爽气。
    真的没有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喝一杯。
    嗯——要是这样——咱们改天好不好？你看，我手头还有一堆文件要处理……他应该说“你听”，因为我和他还隔着几十里的路呢，哪里看得见？听是可以的，他的电话里正传来一阵吵闹声，“大幺炸”，我知道有人在打时下很流行的扑克，叫“掼蛋”。
    我说好吧。以前他找我的时候我也这样说过，说我还有很多文件没处理呢，他总是不客气地说：少来这套！有什么事比咱哥们儿喝酒重要！再不来砸窗户了！伸头一看，他经常就站在我的窗下笑笑地往上挥着手里的文件包。
    放下电话，天已经快黑了。那只鸽子正站在对面的楼顶上，头一冲一冲地，我听不到它是不是在发出咕嘟咕嘟的叫声。打开音响，是唐磊的《菊花香》：
    曾经的年少轻狂
    有多少儿女情长
    花开花落
    人世无常
    岁月流淌
    像梦一场……
    声音幽幽的。我忽然特别思念南方了，虽然那里不是我的家乡，可在那里的时候，窗外四季都是翠绿的凤尾竹和鱼尾葵，木棉花、羊蹄甲、七里香、凤凰花鲜明地点缀着，夜来香的馥郁经常随着晚风飘进来。我经常点着一支烟，不开灯，站在窗口向远方眺望，想象着每一扇明亮的窗口里面正在发生的故事。——也经常思念远方的亲人和朋友。
                                                             2009.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