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哦，天哪！

    昨天在一个朋友的酒桌上遇到了上次一起合作写校歌的哥们儿，又聊起了我们那首歌。他说：咱们什么时候再合作一把吧？我说好啊，不过这次咱们玩点别的。他笑了，说来点情调的吧。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围绕这个话题，我们说了很多话，也喝了不少酒，具体说了些什么记不大清了。大概是我们俩把桌上的其他人给忘记了，再抬起头，有几位已经颇有些酒意了。
    和其他人喝了一会儿，我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我们的话题上。已经有几分酒了，声音也大起来，而且话题总是跳跃。他是个搞艺术的，说是艺术家，他可能会不自在，但音乐造诣确实很深。很多年前区里搞合唱比赛，他是领唱，我们是伴唱，我在男低部，“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哥们儿个子不高，嗓音却浑厚高亢。每次他唱到“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声音仿佛从金碧辉煌的殿堂一下转入稻花飘香、牛车咿呀的乡村田野，让人生出一股无法忘怀的柔情，于是我们赶紧“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地和着，等待他再一次把我们带进满腔的豪情中去，眼圈早已热乎乎的了。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多数都是革命歌曲伴着长大的，可我却从来没想过政治色彩如此浓厚的歌曲也可以唱得如此婉转悠扬、情深意切。
    不久前听到童声合唱的《歌唱祖国》，我竟然听得泪眼模糊。是啊，真诚的声音说什么、唱什么都是好听的。而最初让我感受到这一点的，就是这位哥们儿的声音，可以这么说，是他把我对音乐由感知带进了感受，他用他的声音拉近了我和音乐的距离，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有几个人被我们的声音吸引过来，停下杯筷听我们聊，大约是我们俩控制不好自己的音量，盖过了别人的劝酒声吧？我记得全场突然静下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他说这几句话：我有一个情境，一直表达不出来，你给我想想办法吧。他安静地看着我。我说：完整的歌词我现在组织不起来，有几个词你听着——火车，大沙河，荔枝林，满山翠竹，秋天的月亮，一座山城小站，期待与彷徨……我一边跳跳跃跃地说，他一边哼唱，竟然是一支那么让我留恋、怀念而伤感的小曲。——很多时候，语言就是这么苍白，一种真切的感受在心里就是表达不清楚，而简单的声音，曲曲折折地那么一弯，就像从云缝里投下的阳光从你的心里穿过一样，把什么角落都照亮了。
    声音真的很奇妙。有时把电话抄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和对方讲，特别是喝了点酒以后，思维已经模糊得像在雾里飘荡，能说清什么事呢？可是有些人的样子就在这时浮现在你眼前，让你忍不住要拨他的号码，而且固执到不管他是手提重物蹒跚赶路，还是已经进入了沉沉梦乡，一定要打通。电话接通了，才意识到并没有什么要讲的，只好对着电话呵呵傻笑。对方的声音传过来：又喝酒了？嗯，你应道，心里好像一下子就舒畅了，压在心底的思念像指间的香烟，随意地弯曲，缭绕，没有人能控制它的方向。这样缭绕一阵子，你心里的某个疙瘩就悄悄地融解开来，让你觉得脚下的路也不像刚才那样颠颠簸簸了。其实你就是想听听对方那久违的声音，你从那熟悉的声音里捕捉到了曾经一起走过的海滩，一起编织过的榕树的气根，一起唱过的歌，《假如爱有天意》、《白桦林》、《我和草原有个约定》，或者别的什么，让你确定一切都还好好地在那里，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稀薄，也没有因为风雨的吹打而褪去颜色。
    和哥们儿告别以后，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段只有两三个乐句的曲子，大沙河，秋天的月亮，一座山城小站……我不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它们组合成一个完整的画面，才能让哥们儿用声音把它描绘出来——它应该是我用声音涂抹出来的第一幅写意画吧？火车铿锵，沙河淙淙，月光如水，小站上的旅客行色匆匆……我流浪的歌。
                                                         200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