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一只青蛙住到井里
哦,天哪!
那是一只多么坦诚的青蛙啊!它冲着来路不明的老海龟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小家,真诚地表达自己在这小家里的幸福感受,热情地邀请老海龟到自己的家里去分享那份快乐与满足。可是,它的善良却遭到了人类智者的嘲讽,说它是井底之蛙,这个恶名它一背就是几千年。那个叫庄子的老头儿不是有着最圆融的思想吗?怎么会为了呈一时奇才,置一只小小的青蛙的尊严于不顾呢?
我想象不出那只因为感受了平凡幸福的小青蛙最终的结局,是仍然保持一颗平凡之心走完一生,还是因羞愤自戗而亡,抑或是一时激动毅然投奔了大海?它在炫耀自己的幸福时,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平凡会成为他人的笑柄吧?是的,安于平淡的人从来就不羡慕所谓的惊天动地。
它没有想到的还不止这些。几千年以后,有人又把它的后代投放到水锅里,用阴险的火苗来舔舐铁质的锅底,试图考验又一只小青蛙的忍耐能力。不知道这只小青蛙是没有识破这个阴谋,还是它依然秉承着祖先的真诚,它在锅底悠然地享受着难得清澈的水,直到觉得这次人们要的不仅是它的尊严,还有它的性命时,才知道与人类打交道不设防是不行的。可是已经晚了,它就这样僵直了身子,静静地躺在人类设计的又一个陷阱里。人类又一次哗然,为自己证明了青蛙不仅浅薄而且愚蠢而欢呼不已。
我不知道青蛙之间传递信息是不是也和人类一样需要声音或者眼神,如果不是,那只葬身温水的青蛙一定已经把生命的最后体验传递给了同类:人类残忍的程度是不可预测的,人类的无耻和他们的贪婪一样没有止境,他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强加给弱小的生命。那么,获得了警示的青蛙该采取什么行动?目前它们还没有能力与人类对抗,按照它们恬退隐忍的性格,只有一条路可以突围——远离人类。
青蛙们真的走了,走得越来越远,远到我们再也听不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没有引起人类的反思和惭愧,人类是不怕这些的,人类有更为强大的头颅,这颗头颅可以想出很多很多办法来对付妨害他们的东西,比如害虫。他们让毒液四处飞溅,把无数生动的生命变成尸体。人类可能没有想到,青蛙的离去不过是一种抗议,在这样一个人迹充斥的世界里,它们又能逃往何方呢?然而这一次,所有的青蛙都怕了,它们决定宁愿做蛇或者鸟的下酒菜也不再回来,不再接受赶尽杀绝的灭种之灾。
面对寂寞的池塘,我黯然;面对沉寂的夏夜,我无语。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和青蛙谈论什么崇高理想、远大志向呢?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跟青蛙讨论什么仁爱之心、博大胸怀呢?虽然我不曾嘲笑它们、不曾水煮它们,我终究是人类的一员啊,我能让这小小的生灵从我的表情里分辨善恶吗?我还能让这卑微的生灵相信我对它们的真诚吗?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虔诚祈求,祈求所有的生命不要抛弃人类,让我们重新走到一起,彼此宽容地建立新的生活。我还想请一只小青蛙住到它们祖先曾住过的井里,安静地享受那浅浅的清水、淳朴的淤泥,如果高兴还可以到井栏上享受本应属于它的阳光,然后大声地唱着它们的歌。可是,我对自己的这个愿望几乎没有信心,就算愿意回来,这些看过了大海、经历了惊涛骇浪、感受了天高云阔的青蛙,还能安于这狭小的泥潭吗?它们的鸣叫还会是那单纯地歌声吗?
就算我的愿望在青蛙的笑声里变成一个易碎的肥皂泡,我也没有理由怪罪它们不安分——是我们把它们赶出了家园,是我们让它们相信天地真的不止一口枯井那么大。
2009.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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