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按在胸口上
哦，天哪！

    我从不崇洋媚外，可是看到美国人升国旗时把手按在胸口上，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麻麻的感动；我不是个热血沸腾的人，可是看到藏族同胞把手按在胸口上，微微弯腰，“扎西德勒”，就忍不住想张开拥抱的双臂……
    我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景下被这个动作所感染、打动的，只是觉得一个人把他的手轻轻按向胸口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检测的过程：我的口忠实于我的心吗？我的脸敢于面对我的心吗？我的手代表着我的心吗？
    小时候听刘兰芳说《岳飞传》，大凡忠臣向帝王参拜，她总是说：但见他堆金山，倒玉柱，眼观鼻，鼻对口，口问心……还不太懂事的我，对这样程式化的描述由衷地着迷，我觉得一个人不管是端坐、站立，还是跪倒，都应该这样，身体可以以各种姿势存在于天地之间，但是眼耳鼻口心必须是一致的，一切视听都要交给心来裁夺，一切声息都当由心发出，是不是能够让别人满意是一回事，能不能让自己心平气和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忠臣头可以被杀掉，心却不能被改变。我们不是什么金山玉柱，我们也不必把任何人当作帝王来顶礼膜拜，然而我们对人对事的诚意总是要接受自我的检验。
    文革的时候，有个人不知怎么伤害了我的父亲，事后来我家解释，说了些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说：谁是谁非我也不想和你多说，晚上躺在床上，把手放到心口上就知道了。“把手放到心口上就知道了”，这是母亲教育我们的最好法宝，我们犯了错误，比如说了点小谎、偷了点东西、弄坏了家里什么又不敢承认，母亲几乎不呵斥，更不会打骂，她用温软的目光把我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晚上把手放到心口上想想，明天再跟我说吧。哪里要到明天，我们差不多立即就把事情向母亲作了交待，因为谁都知道，没有被揭穿的谎言比打骂更折磨人。有时试图作一些抵抗，不肯说出实情，可是在后面的时间里，会不自觉地观察别人的脸色，别人随便说一句什么，都会以为是在指向自己……我想，虽然没说，但母亲一定能从我们的神情上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只是不说破，等待我们反思的结果。
    把手按在胸口上，这个动作的产生应该是出于对心的保护吧？每当我们遇到恐慌、紧张的事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用手把胸口护住。人们一定在潜意识里参透了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想到把手按在胸口上，来感受自己的心跳，来警示自己不要因为心口不一而伤害了自己的心——屁股可以打，耳光也可以搧，只要内心不受煎熬，比什么都好。
    佛教里诚心向佛，是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的；古代人作揖问安，是要双手抱拳举到胸前的。唯一不能把手按在胸口的是睡觉，据说那样会做噩梦。手按在胸口上为什么会做噩梦，自有科学的解释，不过我想唯心一点，是不是因为手按在胸口上，会把我们在现实中的所做所为投射到梦里，因而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很多人相信人的命运是写在自己的手心里的，手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是一道神秘的符咒。敢让你的心仔细看看你的命运吗？那么请把手按在胸口上！
    我是没有勇气在任何时候都把手按在胸口上的，因为我没有把握认定我在现实生活的一切都可以对心讲。但是我会牢记这个让人感动的动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我今天所做的一切还能说得过去吧？这样的自省对今天可能已经毫无意义了，但是对明天肯定有些帮助。但愿这个动作不会让我在黑色的梦乡里不得心神不宁。
                                                          2003.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