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姑
哦，天哪！
四

    胖姑上了不到半年的学，打死不去了，什么原因呢？倒不是她爹妈忙不过来，那个时候都是集体生活，家务事并不很多，况且迎弟一个人赶上两个人能干，用不着她。问题出在修理身上。修理和几个孩子一起砸桃核比输赢，结果把桃核输光了，他去找胖姑：打苗，老发野家的桃树下面有很多桃核，你敢不敢去拾给我？如果你敢去，我就把这本小书送给你。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皮的小书递给胖姑。胖姑打开一看，再也放不下来了，那是一本手扶拖拉机维修手册，她一直很敬服修理，就是因为修理知道拖拉机是怎么跑的。她二话没说，收了书包就从学校跑回家去了。
    想得到老发野大伯家树下的桃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发野看得紧还有打盹的时候，关键是那条狗难对付。为了等那条狗和老发野一起打盹，胖姑开始逃学了，整天躲在树丛里窥探桃树下的动静。桃核好像还没拾到，她却被她爹给抓住了。她爹没打她，冲她嘿嘿一笑，说：你不上学将来可怪不得我，自己不想去的，对不对？胖姑吓得只有点头的份儿，哪里还敢有一句分辩！她爹说：那好，明天让你大姐去上学，你在家带盼头吧。就这样，姐妹俩调换了岗位。
    盼头还是不要胖姑。这时胖姑再没处推诿，只好打起精神想主意。胖姑不笨，她很快就发现盼头一听到大伯家的狗叫就高兴得张牙舞爪，于是盼头一哭，她就趴在地上学狗叫。她想，要是家里有只小狗就好了，盼头可以和小狗玩，自己做家务就不累了。有福之人不用愁，这话一点都不假，老发野家的狗养了好几年都没生小狗，胖姑刚想要只小狗，那条狗就生小狗了。倒不是老天可怜胖姑，也不是老发野家的狗这几年不会生小狗，而是那年月几乎没有人养得起狗，人都吃不饱呢。没有公狗，老发野家的狗也无可奈何，可见年月不好，连狗也是寂寞的。这两年生活有了些转机，临村也养了看场护院的狗，这才给胖姑养狗提供了可能。顺便要说一句，我们这些秋瓜大约也就是在这前后出生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和狗没什么区别。
    为了得到大伯家的小狗，胖姑费了不少心思，时常到小河沟里捞点小鱼小虾送给大伯喂狗——那时鱼多，不像现在，化肥农药把河里的鱼都药光了，那时随便找个小水沟，用破盆子舀舀水就能抓到小鱼。一来二去的，胖姑不光和大伯的关系搞得融洽，和那条大狗也混熟了。抱到小狗那天，她小口袋里的桃核也攒满了。胖姑用一根小绳子把小狗拴在东山头的一块石头上，又用一根粗一些的绳子把盼头也拴好，急匆匆地往临村的学校跑。学校正好下课，她找到修理，想把桃核给他，可是修理他们早不玩桃核了，正撅着屁股在一起摔纸牌子呢。我来和你换那本小书。胖姑抹着脸上黑乎乎的汗水对修理说。修理没功夫理她，一边摔牌一边说：那本书早被我撕了叠纸牌了，这还有几张，你要就拿去。顺手把剩下的几张纸扔给了她。胖姑一把揪住修理说：你说话不算数！修理也不示弱，说谁让你这么长时间才拿桃核来。老师已经摇着铜铃往教室走了，两个人还揪在一起。迎弟看见了，跑过来把他们拉开，连哄带吓地把胖姑赶走了。中午迎弟放学回来，少不得把打苗跑到学校的事向父母汇报一番，胖姑被老弯叔用筷子敲了一顿，连午饭也没吃。迎弟到底是姐姐，知道自己的小报告有些不近情理——凭什么自己天天上学，打苗只能在家干活？下午放学回来，带来一堆纸牌，胖姑拆开一看，就是修理的那本小书被撕掉的那些。
    从此，胖姑像着了魔一样，不光用饭粒把小书粘好，还天天拿铅笔在上面描来描去。今天我们知道，孩子的智慧是长在手指头上的，那时人是不知道的。可是胖姑确实描出了智慧，后来不光看到一些图画能照样画下来，还能照着小花小草画出图来。这在当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大姑娘小媳妇绣花衲鞋垫儿的花样都来找胖姑画，所以十五六岁时胖姑的人缘是极好的。
    胖姑能给人家画花样的年龄，已经出挑成大姑娘了。姐姐迎弟到镇上读初中去了，盼头也到临村上小学了。
    夏日的晚上，女人们喜欢聚在村头的老柳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做针线；男人们则带了孩子到队里的场院上讲古，为的是这里风大，可以躲避蚊子的叮咬。打苗，你再给我画个鞋样儿吧，我请你吃西瓜。不知谁这样求胖姑。你们不要再打苗打苗的啦，人家都成大姑娘了，这样叫，人家怎么找婆家啊！这是一个小媳妇的声音。那叫什么呢？除了队里的记分员，大家早已把她的名字给忘了，就是不忘，从小一路叫过来，突然改口也别扭得很。就叫胖姑吧，几个嫂子说。是啊，胖姑现在已经很结实了，繁重的农活压得她长不高，却长粗壮了，前胸后臀走起路来颤悠悠的。几声坏笑伴着青蛙的鸣唱在夜空下荡漾开来。
    这天夜里，胖姑很久也睡不着，刚才嫂子们的话让她突然觉得自己需要些什么。其实她早就不喜欢人家叫她打苗了，可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她一时还想不清。临入睡时，她的脑海里飘过了一阵锣鼓声，那是春节前的事。整个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部门口，敲锣打鼓的。修理穿着草绿色的军装，戴着大红花，看上去实在让人羡慕。是啊，修理当兵去了……
                                                      20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