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芭蕉是卷轴
哦,天哪!
几天小阳春过得人以为冬天已经远去,连花园里的铁杆海棠也梦语般偷偷开出几朵鲜艳的小红花;可是一阵北风吹来,冬天便成了还乡团,来势汹汹而且面目残忍,前几天偷笑的海棠红润的小脸立刻皱缩了。不只海棠,花园里除了常绿的冬青,几乎一片枯黄、沉寂。
不过,靠北墙的几株芭蕉似乎没理会反扑过来的寒冷,依旧站立在枯草败花之中,像一支墨绿的卷轴。这颇让我惊奇,看它那肥厚的叶子,似乎应该是不耐寒的,何以能抵挡得住让人的肢体、神经都怯怯的寒冷?
芭蕉开花在秋季,这我是知道的。整整一个春天,它把绿蜡般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让人尽情地领略它用叶脉绘制的生命图画,同时也吸足了阳光和水分,变得娇艳而端庄;整整一个夏季,它把阔大的叶片婀娜地飞旋起来,伴着或疾或缓的天雨的节奏张扬地舞着裙幅;到了秋天,它一定是觉得自己的生命足够精彩,不管是否有人为之鼓掌,自己决定给自己献上一束美丽的鲜花,于是鲜红、嫩黄的花朵就从卷轴中间一点一点抽出来,绽开来,开得如此娇嫩而有个性,整株花就成了一个身着绿裙的冷美人,羞涩而又傲慢。然而我却没有用心观察过冬日里的芭蕉。
查阅资料才知道,“芭蕉,常绿大型多年生草木。原产东亚热带,性喜温暖,耐寒力弱,茎分生能力强,耐半荫,适应性较强,生长较快”。这就对了,在厦门是随处可见的,冬天也照样开花,所以熟视无睹。可是在这寒冷的北方它居然也还保持着自身的习性么?还是它在这里找到了可以生存的小气候?抑或是世代客居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只是不再开花了,而且把舒展了一春一夏的叶片重新卷起。我不知道那小小的卷轴里收藏了些什么,是春风夏雨,还是秋月冬雪?少不了的,还有人世沧桑,我想。
古往今来写芭蕉的诗词很多。蒋捷的《一剪梅》中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李清照的《添字采桑子》中说“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徐再思的《水仙子》中说“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这些词句大多感慨时光流逝,抒写忧伤情怀,不过是借了芭蕉来发挥,实与芭蕉无干。倒是有一首《长相思》里的句子“雨打芭蕉声声泣,遥请惊鸿问故人”,颇耐咀嚼,然而和前面几首也都是写春夏秋三季的芭蕉。
我很担心我写北方冬日的芭蕉没人信,似乎我是有了某种私心,故意拿芭蕉来说事儿。可巧读到了清风白莲的《芭蕉赋》,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江南采采,淮北苍苍。笙箫婉转,麋鹿徜徉。千年情结,何逊修篁!”这不仅证明我的诚实,更是说到了我的心里对这冬日芭蕉的解读。
不错,这“蕉轴”是要解读的,不管它是一卷山水还是一部春秋,都不可能一望而知。清风白莲还说,“闲泼云墨,静依粉墙。雨则筝弦急促,风则裙裾飞扬。月则幽人独步,雪则春心深藏。怀素秃笔成冢,暗解玄意;应物衰草连阶,慢诉衷肠。新丰孤馆,谁听声声愁叹;姑苏台榭,谁赏妙舞霓裳?尔乃婆娑戏影,悠然擎觞,高歌击节,环佩叮当。飞蓬莱之幻境,拂庭除之白霜。于是莞尔一笑,诵彼华章”。看来试图读懂芭蕉的人决不止我一个,而且已经读出了芭蕉静影动态、古韵今风,我还有什么可读的呢?
我只还有两句话,说完就没了:芭蕉怕是真有几分书卷气吧,呆板而且执拗,这么冷的天还擎着书卷不放;别人有枝头抱香、逆霜傲雪之名,它把一切都卷在轴内,所以什么清高之名也没有。但不知它的卷轴里有了春夏的情致和秋日的优雅,是否也有寒冬的艰辛、寂寞和坚忍,如果没有,它凭什么熬过这一冬?
200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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