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雁
哦,天哪!
十八
陈雨来到自己的宿舍,觉得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连平时自己天天抱着玩的毛绒小狗都变得冷冰冰的。打开窗户,外面的那株木棉树已经脱光了叶子,这大概是南国唯一在秋天落叶的树了吧;透过树枝的缝隙,是蓝得有些悠远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雁,空荡荡的。——平日里,五天不过是弹指而过,难道这短短的五天竟要改变我的人生轨迹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她记起好像是在初中读过的一个句子吧,“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可是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是的,是柳青的名言,也许是因为太有名了,所以总觉得和自己的生活不相干,而当你发现其实它说的就是自己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她把目光从遥远的天边扯回来,团毛线一样把心绪缠绕成一个线球,绕着江水这个核心,竟然很久都没有绕完。他还没有拉过我的手呢,陈雨记得很清楚。那次送老罗,吃完饭一起去唱歌,上楼梯的时候她的鞋跟被刮了一下,险些摔倒,江水本可以顺势抓住她的手,可是没有,很拘谨地托住了她的肘;那次车祸醒过来,陈雨以为江水看见她一定会抓住她的手,说一些感谢的话或者幽默一下什么的,可是她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江水只是冲她笑了笑,然后把脸转向了电视……一个个细节,让陈雨感到疑惑:莫非他真的不爱我?不不不,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一个肯为女人背债的男人,不可能对这个女人没有很深的情感。——此时,陈雨的心里像家乡春天开化的冰河,轰隆隆地裂开了口子,汩汩的清泉一下涌了出来,原来江水是这样珍惜陈雨,珍惜到连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看上去只有尊重。是了,那天他把脸转向电视时,陈雨看到他的眼里藏着泪水,以为那是重生后的喜悦,或者就是对自己的感激吧,她没有去深想;如果她认真地想一下,就不会那样简单地理解江水的泪水了。——江水曾经跟她说过这样话:我是个没有爹娘的人,感情比较脆弱,心理上也很固执,如果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不要怪我啊!陈雨当时笑得咯咯的,简单地以为这是江水在向自己剖白心迹,还在心里说,看看这个小文人有多酸,谁说这家伙不浪漫!现在想来,江水分明在展示自己失去父母温暖的凄楚的心,人在生病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可是我给他温暖了吗?除了他在医院那段时间自己给了他一些照顾,平时不都是一直依赖他吗?甚至,曾经还试图利用他。那天江水不高兴,自己从他那个角度考虑过吗?一个如此任性、自私的女人怎么能不让他心灰意冷!想到这里,陈雨再也坐不住了,她打江水手机,里面一个温柔的女声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陈雨的心冷了,她不知道江水现在流落到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生活的;出院以后只要他用脑过度就会头晕,现在怎么样?来不及想太多,她带上门向义群宿舍跑去。
义群也没能给她什么帮助,说江水是上了火车以后才给他打的电话,告诉他自己走了,混不下去再回来找他,然后就关机了。你伤得他太重了,小陈。义群很委婉地批评陈雨。我知道,陈雨没有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我只希望还有机会弥补他……说完,她无精打采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城市啊!即使到了秋天、到了冬天,依然鲜花盛开;古老的文化像窖藏了多年的老酒,处处散发着迷人的醇香。这里住一辈子都不会厌!那次他们一起在一条古巷里散步,江水这样对陈雨和义群说。陈雨知道他迷恋这里的佛文化、茶文化,甚至对这里的方言也情有独钟,他是想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归宿啊,所以他在单位不争不抢,受了委屈也能咽得下,依他的经历和能力这是很让人费解的,陈雨就曾认为他活得有点窝囊,现在看来竟是自己不能理解他。文人的心是裸露的。江水曾经这样对陈雨说,陈雨以为他又在发表酸溜溜的感慨,用一句名人的话来嘲笑他:“真理总是赤裸裸的”,文人总是自以为是。江水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正因为裸露,所以没有人在意,于是总是受伤。今天想起这些,陈雨感到非常心疼,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人理解,那该是一种多么难言的孤独和悲哀啊!每当这个时候,江水总是笑笑了事,默默地吞咽下属于自己的酸楚,从来没有再解释什么。陈雨特别喜欢他这一点,不像有些人那样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和感受。但是,喜欢就可以一再支取吗?现在陈雨深为自己的浅薄而自责。
路边的凤尾竹依然和几天前一样翠绿,已经打了花苞的羊蹄甲正散发着含蓄的清香,江水天天走过的凤凰树长廊上挂满了长长的荚果……然而此时陈雨再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美妙之处。几天前和江水走过这里还指点说笑,现在却只有单调的跫音嗒嗒嗒地陪伴她。江水啊,你回来吧,你不是说这里是你见到的最美的地方吗?难道你从此不再记挂这里的一切了吗?回答她的是西天几声寂寥的雁鸣。哦,北方的大雁已经飞到这里了,可江水飞到了哪里?
2008.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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