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雁
哦,天哪!
三
那是江水到南方以后的第二年初冬,单位组织到近郊的一个风景点去远足。那天天气真是好极了,忙活了一个夏天的太阳也显出几分慵懒;一贯茂盛的花草树木像功成名就的长者,放下了手头的案牍和名利之心,疏阔而洒脱;还有那碧绿的水,经过秋季的沉淀,像一泓清冽的酒,盛在红壤做就的巨大的碗钵中;小鸟也不再叽叽喳喳地叫,悠闲自在地在枝头跳跃,待人走近才双翅一掠,从这座山头飘向另一座山头。
一群做惯了案头工作的文人,仿佛在一瞬间就被这大片的景色融化了,真的显出了几分呆气,一声不响地沿着湖边的木质栈道笃笃笃地向山的深处走。女人们到底灵气更多一些,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对路边的小花小草产生了兴趣,有的摘一朵夹在指缝里,有的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但也不大说话,平时工作中的争论通通被忘在了几尺长的书桌上了。这一队人像是去执行一项偷袭任务,悄悄地逼近大自然的神秘腹地。
就在人与自然相对无言的静谧中,突然一声质拙的男声响起来:群子,回来啰!——群子,回来啰!回来啰!回来啰!……煞时,群山应和。大自然从来就不吝啬自己的热情,之所以无语以对,关键是人的沉默,人心的沉寂。这一嗓子不仅惊动了山水树木,也唤醒了人的热情,几个年轻人咿咿哦哦地唱起歌来,队伍像惊醒的大蜈蚣,百足齐动。这位老兄就是和江水经常在一起扯淡的义群。有人笑骂:蚁群,你是不是老顽童啦,叫什么魂!
吃过午饭,义群拉着江水坐到一棵桉树下,望着或清晰或朦胧的群山闲聊。江水,你天天不声不响地琢磨啥呢?江水学着义群的湖南方音说:我嘛,么事没做。不可能,格老子,大书读了一堆,没得想法哪里看得下去哩!你是个有想法的人,早晚要冒出来的,不像我,老家那个山窝窝是不想回喽,天天没得心事想,你是早晚要打回去的!
义群是个激情洋溢的人,待人总是很热情。据说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才不得已从老家跑出来的。据他自己讲,有一次做了局长的老同学到他单位来检查工作,他从办公室冲出来就给了人家一拳:格老子,做了局长就眼里没得人啰,找你几趟都见不着你个鬼影影,又扎到哪里去喝马尿哩!单位的领导们正列队迎接局长呢,让他这么一搅和,原先设计好的热烈场面就冷了,气得背后直骂娘。
大凡热情的人,往往坐不住冷板凳,到上职称的时候,义群因为论文不过硬被刷下来了,那些职龄比他短得多的年轻人倒上去了。他气得去找局长同学,结果被局长臭骂一顿,说他不务正业。他说:我啷个不务正业了嘛,你让那些龟儿子和我比试比试,我的业务要是不比他们强,我是个孙子!老同学说:你那里人才太密集了,我给你调调单位吧。结果调来调去把他调到郊外去了。格老子,我的魂都让他调没得啰,哪里还有心情写什么龟儿子论文!我不要了还不行?这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二大爷我走喽——这不就和老弟你走到一起来了哈!
这番话江水已经听他说过了。就是前几天,下班的时候义群抓住江水说:今天莫去吃食堂喽,跟我一起到寒舍去过光棍节。江水还第一次听说什么光棍节,义群可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弄到并不属于他的“寒舍”喝起老酒来,一边喝一边听他闲扯。两个人差不多都要醉了,义群说:你老弟要给我拿个主意,老家来电话让我赶紧回去,再不回去要除名嘞,你说该咋着办呢?江水也没有好办法。几天以后,义群回了趟老家。回来就拉着江水说:你老弟不要笑哦,我这次回去丢人啦,我,我送礼给人家啦,终于保住了工作关系!说完还红了一下脸。
傍晚,他们来到一处庙宇。江水恭恭敬敬地上香祈祷,义群站在大殿门口,突然对里面喊:大隐隐于市,何苦装疯痴!江水知道是在说自己,也不理会,旁边一个小和尚过来单掌一立,说了声: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吵扰了他人的静心。
那次远足回来以后,同事一见义群就用两句话打招呼:群子,回来啰!——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吵扰了他人的静心。好在义群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照样大大咧咧地说话做事。这一点颇让江水佩服:看来人的个性是不能等别人施舍什么伸展空间的,关键还是自己的个性到底有多强的生命力。
200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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