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湖
哦，天哪！

    夏季的浮华早已被秋雨洗净，绵绵的秋雨又已被秋阳晒干，温煦的秋阳最终被清冽的秋风吹去，深秋或者是初冬的天空只剩下一片清澈与宁静，让人想起高原雪水汇聚而成的湖，没有一丝波纹，就这么平和而冷静地映着天上的白云，映着湖边的野山，映着山上挂满缤纷秋叶的树，让人身心都感到轻松，而又有些隐约的、淡淡的寒意。
    我时常对着这样的天空凝望，我不知道这样蓝的天之湖，究竟有多深——“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这是我唯一能拿来形容这天之湖的句子，也还显得有点不够简洁。这样经历了大风大雨而终于宁静下来的天空，总是给人一种“我不及它”的压力和一种无法摆脱的神秘的引力，于是心里只有喟叹。这种喟叹不只是面对浩然长空时才有，一篇洞穿时世的文章、一段超越自我的影视、一曲空灵的音乐、一个直面灾难的人物、一抹稍纵即逝的身影……都会让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般的渺小和浑浊，即便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那样的澄澈和高渺，于是一口压在胸中的浊气缓缓流淌，人一下子就空了。
    说不清这蓝得要让人叹息的秋空是如何达到这种悠远的境地的，是把一切都排斥在外，还是把一切都包容其中？不过我总觉得那宁静与清澈的背后，总有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冷傲与孤独。看《三国演义》中曹操大会铜雀台，听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我的心里就是这样的天湖，他说：谁知我心！谁知我心！！谁知我心哪！！！不管他以前做了什么，不管真实的他和小说中、历史上的他是否一致，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已到极致，于是内心聚集着一种英雄的寂寞——那喊声像是在旷野里飘散开去，没有一丝回音。
    读《红楼梦》至宝玉出家，那白茫茫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在向这个给了他无尽繁华的尘世告别，感觉到同样的空旷：终于走了，因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懂得他“无故寻愁觅恨”的焦灼。那就走吧，唯一的知音已然“随花飞到天尽头”，他还有什么必要和曾经的香秾、曾经的凄苦纠缠不休呢。富贵已极后的萧索，谁也拯救不了。
    还有李白。这个自命不凡的天才，上天入地要做一番大事业，可惜他不仅不会弯腰，还不时地向最高权力使使小性子、搞搞恶作剧，终于惹恼了人家。走出长安时，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我眼前这样的秋空？要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人生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还有苏轼。这个名动京师的大学士豪放洒脱地做着学问和诗词，总以为竹杖芒鞋连风雨都可以不怕，却一直找不到一条像样的路，“拣尽寒枝”，四处漂泊，终以一声“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收拾起万般无奈。想他此时心中只有滔滔江水和明月清风了吧？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两个昂然须眉也只是空负一生才名罢了。
    ……
    那平静而凛冽的天之湖，只倒映着这人间的一幕幕云烟，却不肯留下一丝痕迹，所以它才会如此深邃冷静吗？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湾湖水，听或许荡漾过春波夏澜，或许生长过荷叶荷花，或许倒映过青山白云，或许游弋过锦鲤天鹅，或许承载过游人的喧哗，或许潜藏过巨莽蛟龙，然而到了深秋初冬，一切都要退让给湛蓝的天空，于是天和湖便融为一体，清明澄澈，像一双婴儿的眼睛，毫无修饰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2008.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