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长城
哦,天哪!
第一次登上长城是在一个夏季。当时教育集团组织全国十二所学校论文大赛,我被派往北京做评委,工作之余,邀了两位同行去看长城和十三陵。天气很热,坐大巴到达居庸关已经快中午了,导游说给两个小时登城,然后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长城上一无遮挡,阳光很强地照射下来,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了。第一次登上长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和震撼,因为之前读了很多赞美它的诗文,也读了很多批评它是保守思想象征的文字,更何况还有孟姜女的哭泣萦绕在心头。只是在长城之上眺望城外苍茫的山野时,心中涌起一阵热辣辣的感慨——这就是塞外了,纵然盛夏也透着无法言传的秋意。是萧索吧?那时候我还不喜欢荒凉。
登上第二个烽火台,双腿已在打颤。转角处的青砖被磨得失去了棱角,即使在晴日感觉也有些潮湿,很滑。我想象不出古代的战士是如何在这逼仄的城墙上奔跑应敌的,也想象不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如何惨烈,脑海里只有一个东西如苍蝇一般挥之不去——这城墙没能挡住入侵者的铁蹄,却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如今看着如蚁的汽车沿着公路吃力地爬向城外群山的褶皱之中,深深庆幸早已拆除的城门,忽然觉得中国就像一颗有着坚硬外壳的种子,历经几千年的孕育,终于发芽了。至于这城门是谁打开、为谁打开,当时并未深究。失去了崇敬的长城除了漫长之外,我没找到心中期待的雄伟壮观、撼人心魄。下午去八达岭,三个人都不愿再去登城,说远远地看看比踩在城上更好,至少给自己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
那次回来,我一个字都没写长城,因为隐隐感觉到自己亏欠了对长城应有的情感。
第二次登上长城也是在夏季。高三刚刚带完,一大群人从南国乘飞机专程到北京游玩。本不想再去登长城的,可是回南以后就要回黄海之滨的家乡,而且不再去南方了,几个好友说陪我们登一次长城吧,也算是分别前的纪念,于是就去了。
登的还是居庸关,阳光也是一无遮挡地照下来,不同的只是心境。伟人那句名言被刻石立碑在长城之上,“不到长城非好汉”。朋友说在这里照张相吧,我们也都算是好汉了。我走过去,用手遮住碑顶的那个字,朋友说你总是这样顽皮。我知道这不是顽皮,是是非非这么多年过来了,长城已经失去了它自己的含义,即便在伟人的诗里,它也不过是一道风景而已——它在人类的赞美声里坚持了什么?它在人类的声讨声里又坚持了什么?我也一样。
登了一段,依然是汗流浃背,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只好松开朋友的手退下来。一个人蜷缩在一个墙角里,看不同肤色的人的同样兴奋的脸。我为长城感到悲凉,现在的“好汉”越来越多了,从中国到外国,多少人都可以花几个钱轻易地把它踩在脚下。长城如果不是砖石砌成而是血肉之躯,应该早就疲惫不堪了吧。
所有登城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征服的心理,即使明知不可能将它走完,也至少要登上一个自以为很高很高的顶端,然后凑一起炫耀谁更厉害。这一点是值得长城自豪的,因为这些征服者都是以它为标尺来衡量自己的能量,而每个人战胜的长城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然而长城依然静静地卧着,不卑不亢——这让我感受到了它的伟大与雄浑!它的伟大不在于证明了什么或失去了什么,而在于它几千年不变默默地注视着人世沧桑,从沧海一直到大漠,从皇家园林到边陲茅屋;它的雄浑不在于它有多么伟岸的躯干,而在于它从战国至今天始终荣辱不惊,在于对历史上的风风雨雨的浑然不觉,如一位沉默的老祖父,只把一切纷扰看作孩子们的游戏和顽皮。
抚摸着青灰色的城砖,我觉得长城正在默默地走进我的生命,融入我的血液。
200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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