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槐
哦,天哪!
人们都喜欢春天百花盛开的俏丽,也喜欢夏天万木葱茏的繁盛,那是生命的欲望,是向上的符号,是某一天获得甜蜜的期待。曾经,我也是这样。
然而现在,我更喜欢秋树,深秋的树,深秋的土槐、梧桐、枣树特别是洋槐。当秋霜把生命渲染到极致,该黄的黄了,该红的红了,再也没有别的花样可玩的时候,一阵秋风如临终的轻叹,一场秋雨是诀别的清泪,曾经的浮华与累赘像多变的秋云,七零八落地飞向东或飘向西,只在清冽的西天留下今年最后一个慈祥的微笑般的新月。
月落了,星稀了,秋天的夜晚是化不开的透明的蓝黑,秋槐冷峻地站立在崖边或深谷,瘦削而固执。它不再担心风霜雨雪,该来的都已跟着霜来过,该去的都已随着风而去,没有叶的牵绊,没有果的沉重,在这一个生命的轮回中,它终于孤傲地抬起头来,打量着身边匍匐的半枯的草,不远处的花房里瑟瑟挣扎的花儿朵儿,还有那街心人工堆砌的绚丽的花坛。
对面的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小小的窗子里透出一缕灯光。秋槐知道,那个放羊的娃儿正在被迫做着一个五彩缤纷的梦。秋槐晃了晃枝条,一丝怜悯在又细又脆的梢头发出吱吱的颤音。春天那娃儿曾对它说过,他不喜欢那些红的花黄的紫的花,他只喜欢洋槐一串串散发着清香的白花。于是他丢下羊群,爬上来,吮着一枚枚关公大刀形状的花瓣,说你应该到闹市去,要不谁知道你的心里藏着蜜呢!洋槐一声不响,用一枚尖尖的软刺在他沾满草汁的小手上绣出一粒小小的虎刺梅。那娃儿竟笑了,说好东西都有刺的,我家的枣树也有。夏天那娃儿躺在洋槐浓密的树荫下,摘一片大水滴一样的绿叶,放在唇边吹了一支曲子,那不是儿童的歌谣,歌名儿叫《宁夏》: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那时候洋槐不宁静,有蜂儿在飞舞,有蝉儿在鸣唱,有草虫在跳跃。它知道宁静的日子还没到呢,还有一段长长的孤独等待它去打熬,它必须熬成秋槐,赤裸裸地面对蓝色的苍天和黄色的大地,勇敢地袒露多皱的皮肤和瘦硬的躯干,那才算得上挺拔。如今就是。
刀劈一样的崖边,站立着这棵秋槐,行人不顾,游人不看,放羊的娃儿没时间。几只晚归的乌鸦喳喳地叫了一阵也走了,愁它满身的刺呢——谁也没想到,春夏时节柔嫩的小刺现在竟变得这样硬。秋槐一言不发,它在心里暗笑这些鸟儿们竟然不知道这个道理:冷的东西才硬呢,钢烧热了也软,水结成冰也硬嘛。
一个写生的大学生远远地铺开画布,要画这峭拔的山崖,顺便点缀上这棵赤裸裸的秋槐。或许,在他心里这是世上最不易接近的树了,而秋槐知道和它一样的树还有很多,农家小院儿里被打尽了果实的枣树,城镇街边脱了大叶的梧桐,公园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木棉……凡是接受了秋的洗礼的,谁没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傲慢和无人问津的落寞?这是一个害怕招摇的季节,没有几分定力是过不了冬的。然而过了冬又将如何?不过是下一轮的软弱、喧闹和孤寂,只要你不改变本性。
秋槐想明白了,但是没有说,因为所有人都在寒风里渴望着春天的到来。那个大学生很粗心,给秋槐画上了一串一串的荚果,还说这是你的照片哦!其实那荚果里的种子早就在阳光下迸裂了,只有人字形的荚壳。
200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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