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和竹箫
哦，天哪！

    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是为这片漫圆的草地，还是为那几朵艳丽的罂粟花？谁都知道，它的生活只要几株嫩草或几片嫩叶，吃完以后它就可以跑到一个绝无人烟的地方去做它的游戏。
    可是这只小鹿，却来到了这片白桦林的边上，独自一人跳着舞着唱着呦呦的歌儿。或许它不知道，一棵大树的后面早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穿过比米粒还小的准星，牢牢地盯住了它——是，那目光锋利得像匕首，灵活得像水银，而发出这目光的身体却像一座泥塑或者一截枯木。我不知道这幼稚的小鹿是怎么惹怒了他，那目光撞在准星上发出哧哧的声音。
    或许小鹿也看到了隐藏在树枝下的枪管，但是，它以为那不过是一截与众不同的树枝，没有叶，也没有花。它歪着小脑袋打量着这闪着幽光的家伙，然后顽皮地跳出几个梅花舞步，显然地，它把这可爱的家伙当成了一支竹箫，相信自己的舞蹈能赢来一首优雅的乐曲，是它最想听的《蒹葭》。那是它遥远的记忆，来自祖父的回忆还是外祖母的故事？它太贪玩，已经记不确切了，但它觉得那应该是一个美丽时代里的歌儿，一个男子幽幽地吹着，一个女子轻轻地舞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它想起来了，是外祖母给它讲的故事，当时外祖母还哼了几句，声音有些沙哑，哼了几句，外祖母露出残缺的牙齿笑了笑，说：这要用竹箫吹，才好听。
    小鹿闪动着明亮的眸子，看着那支乌亮的管子，期待着它能完整地演奏一次这支曲子，它还想那样以后自己的鸣唱一定更加悦耳动听，会让小鸟相和、彩蝶伴舞，会让小溪变得更清澈、小草更加茂密。穿过准星的目光从它的肢体上划过，从它的胸口上划过，从它的额头上划过，它那美丽的花纹、娇嫩的身躯激发了竹箫压抑不住的热情。
    呦——呦——呦——小鹿终于听到了竹箫的声音，不过不是从它眼前的那支乌亮的竹箫里发出，而是从离管子不远的林子里。它看到那支带着准星的管子倏地晃动起来，消失在几片翠绿的树叶里。砰！小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响声，把它听箫的梦想炸得粉碎。瞬间的愣神后，它想起来，刚才那不是箫声，是妈妈的呼唤。
    小鹿曾和妈妈说过，它想听听箫的歌声，就是它记忆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妈妈答应它，等长大了一定教它。小鹿飞快地向树林奔去，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还有淡淡的火药香味儿在椴木长满绒毛的叶片上丝丝滑过。透过让人惊慌的火药香，小鹿闻到了妈妈的气息，那带着奶香的气息在白桦树的皮肤上画出一抹鲜红……呦——呦——呦——小鹿猛然间学会了那支曲子，“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是妈妈留给它的最后的歌声，有几分苍凉，有几分忧伤，穿林而过的小溪和着它，把歌声传遍整个山林。
    从那天起，小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条铺满鹅卵石的小溪，有时奔跑在碧草茵茵的岸边，有时静静地盯着飘着白云的水底。它依然不停地唱着那首不完整的歌，声音和外祖母讲的箫声很像。可是它不再想着回到记忆中那个美丽的时代，它只想让妈妈把这首未完的歌儿唱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草地漫圆，罂粟花艳丽，还有稀疏的白桦林和那条清澈的小溪。
                                                    2008.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