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黄
哦，天哪！

    银杏是这里的市树，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原来不是的。上中学学地理的时候，老师说银杏是活化石，是很古老的树种，那时我很想看看这活化石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很难找到，那时它们都还生活在深山里，你不去虔心拜访，它是轻易不肯露面的。第一次看到银杏，就是在山里，导游说这座山里一共有四棵老银杏，三雌一雄，雄的那棵在山的另一边，传粉很困难，所以这几棵银杏很少结果。当时围着那棵据说有千年以上树龄的银杏看了很久，看它粗壮的树干、虬劲的树枝、苍老的树皮和玲珑的扇叶。那时已经上大学了，心想要仔细看看，将来给学生讲活化石的时候可以讲得具体些。
    是谁宣布银杏是市树的？这样确定的依据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有哪些人知道。但，从此到处都在栽银杏，也不知哪里来的树苗，它们居然一点也不拒绝就活了。现在的孩子们想看活化石真是方便得很，街上有，校园里也有，如果你指着银杏问他们，他们会很熟练地告诉你：那是白果树啊，它的果……它的叶……至于像看一块化石那样对它充满好奇的眼神，已经很难看到了。这让我想起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个诗句，“汉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为什么写杨玉环的美貌要从“人未识”落笔呢？张抗抗有篇散文叫《牡丹的拒绝》，结尾说了这么一段话，“于是你在无言的遗憾中感悟到，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样，花儿也是有灵性、有品位之高低的。品位这东西为气为魂为筋骨为神韵，只可意会。你叹服牡丹卓尔不群之姿，方知‘品位’是多么容易被世人忽略或漠视的美”。
    今天乘车经过那条栽满银杏的街道，忽然发现一片令人惊叹的美丽——所有的银杏叶都已经黄了，不是金黄也不是枯黄，而是刚刚脱去了绿色的嫩黄。那打开的折扇一样的小巧的叶子，就这么在阳光下、微风里轻轻地扇动着。环视周围的草木，虽则秋意已现，但依然苍绿，为什么银杏要望秋先陨呢？莫非因为它的古老，知道自然规律不可违拗于是就更加顺其自然？可是与它们挨肩的土槐也是颇有些来历的，低枝挂满了豆角，接近阳光的顶枝还在开着黄绿色的小花呢。
    如果我有足够的知识，我一定能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这一生命现象；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我一定会跑到深山里去看一看，那些生活在深山里的银杏是否也是黄叶满树——我总觉得那里的银杏还绿着，而且叶片很厚实。“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不知怎么搞的，看着一树树黄叶我总是要想起《长恨歌》。当然，我也知道，如果银杏愿意在这个季节绿着，它是能做到的，因为它有着活化石的阅历，什么风雨没见过！
    然而它竟放弃了。它是想在万物尚绿的时刻以过早的衰颓引起人类的关注吗？那可真是糟蹋了活化石的身份，玩起了老来俏的把戏！看着人类长大的老树不至于如此献媚吧。那是对人类强行将它们移出深山的抗议么？为什么当初不像牡丹一样拒绝违背天性的安排？忽然记起，当年流连的那棵老银杏的附近还有一座寺庙，曾觉得这样的老树伴着远离纷扰的晨钟暮鼓是那么自然。这些人工培植的银杏一定是宿根未已，对这车来人往的喧嚣厌倦了，于是在反思一生的季节里，了悟了浮华的无聊，不如早早收心，魂归故里吧。然而你还回得去吗？纵然你倔得如此悲壮，明年春回，还不是依然要绿叶婆娑？有些东西是无法逃脱的，我很想把这句话告诉它，可是我没说，以它的阅历，这样浅显的道理早已通透了。——或许它还有别的深意？那我就不懂了。
    人生短暂，绿不得就黄，黄不得就绿。或许把银杏确定为市树的人就是这么想的吧，只是我一直没有悟出来。
    哦，银杏叶黄！哦，黄了叶的银杏！
                                                      200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