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与钻石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十二
小冬见到那燕儿是在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大学生艺术节上。
那是为了迎接“五四”青年节而举办的活动,地点在群艺馆的展厅里。今年五一节小冬和肖琴没回家,到扬州去玩了一趟,是肖琴的主意,她说我们去扬州看琼花吧,于是两个人就去了。逛了瘦西湖、个园,又跑到瓜洲渡去转了一圈,吃了扬州小吃,然后乘夜车赶了回来。本来说好第二天结结实实睡一觉的,可是大清早肖琴黑着眼圈跑来敲小冬他们宿舍的门,喊道:哥儿几个,快起来,咱们去看艺术展!小冬说:你脑袋瓜子撞墙上了吧?这才睡两个多小时啊!肖琴不理他,对那几条懒虫说:你们也困吗?门票我包了,去不去?看看没人应声,边转身往外走边嘟哝:一群没有艺术细胞的懒猪,不看我走了!靠门口的被窝里冒出一个闷闷的声音:那午饭谁包啊?肖琴没好气地说:你去问张小冬!于是一群光着膀子的家伙一跃而起,去揭小冬的被窝。
一伙人兴致勃勃地往公交站走,肖琴说:门票归我,饭票归小冬,车票归谁啊?那几个知道占了大便宜,阴阳怪气地说:不劳公主操心,车票我们几个搞定。到了展览馆门前,几个人发现上当了,因为这次展览是免费的。他们一把抓住小冬再不放手,说已经被骗了一次,可不能再让午饭跑掉。于是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簇拥着往里走,那阵势和展厅里的安静很不协调,引得不少人回头或侧目。
上高中的时候,小冬帮妈妈做过笔筒等小工艺品,所以对构图、造型类的艺术种类难免有些偏爱。那几个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看住午饭,今天过得就很有意义。
突然一幅画捉住了小冬的视线。蓝天,白云,淡远的山和蒙古包,碧绿的草原上开着一簇一簇的花,几只小羊神态悠闲地吃着草,一个小女孩儿扎着两只小刷把蹲在地上弄着什么。小冬被这幅画打动了,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这意韵不像草原,更像自己小时候经常去玩儿的某个山坡或者草甸。走近了看,还有几句小诗:
洁白的羔羊 欢跃
是飘荡在碧草上的歌儿
那悠悠的咩咩曲
把湖畔的柳笛惊扰
缥缈的远山也不寂寞
小诗的后面有个小小的落款——那燕儿。
小冬呆呆地站在画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哭,又想笑。那燕儿,那燕儿,是那个燕儿姐吗?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传过来:这位同学,请提提意见。
小冬回头,眼前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一身牛仔装显得紧凑、干练。小冬伸出手去,说:你好!这是你的大作?小伙子笑笑说:我画不出来。是我妹妹的。妹妹?小冬心想,看来不是那叔叔的女儿,燕儿姐没有哥哥。啊,画得真好,让我想起我的老家,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起我的一个姐姐……小冬说。他的声音有些飘浮,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故乡。
你是说,是说你有个姐姐叫那燕儿?小伙子眼睛瞪得老大。小冬点点头。那你是不是叫张小冬?小冬又点点头。小伙子回头向远处人群喊:妈,燕儿,你们快过来!过来一对母女,后面还跟着一群请求签名的美术爱好者。
小冬盯着那个姑娘看了很久,看不出他记忆中燕儿姐的一丝痕迹,特别是那双眼睛里投出的倔强的光线,让人觉得那是两股解剖灵魂的利刃,全无记忆中的那种纯净而安宁的样子。但是,鼻翼的月牙形小疤,又分明地告诉他,眼前这个英气飒爽的女孩儿就是和她分别了十几年的燕儿姐,那道小疤是他和燕儿姐争夺一对连在一起的榛子时不小心抓出来的,当时燕儿就哭了,他还挨了爸爸一顿好揍,如果不是燕儿抹着眼泪来护他,说不准耳朵会被拧掉一只呢。
燕儿,燕儿姐,我是小冬啊!那燕儿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不停地发抖,然后猛地抱住小冬,哭喊着:小冬啊,小冬啊……泪水裹挟着委屈,打湿了小冬的肩膀。边上的人都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很多来看艺术展的人也停下了脚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那燕儿终于平静下来,脸上挂着泪水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冬抹了一下脸说:我正要问你呢!
还是辛苦打破了这个悲喜交加的气氛,说:你看这么多年没见了,一句两句也说不完,咱们找个说话地方慢慢聊吧。小冬点头,转脸对肖琴和几个同学说:不好意思,中午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那几个同学互相看了一眼,笑笑,没说话,小冬清楚他们的意思,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还贴了车费。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递给肖琴:你替我招待一下哥儿几个吧。那燕儿也转脸问佟教授:干妈,展览怎么办?那燕儿在辛家两年,小时候的经历也和佟教授说得差不多了,所以佟教授一看两个人见面时的情形就猜出小冬的身份了。她对那燕儿说:没关系,我来把签合同的事儿处理一下,一会儿去找你们,你和你哥先陪小冬过去。——就到天然居吧,离这里近一些。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小冬问:燕儿姐,你怎么学起美术来了?那燕儿笑笑说:还不是因为你留下的那根铅笔!你让我把家里的样子画给你们,我就开始乱画;后来家里出了事,弯弯曲曲地遇到了我干妈,就开始正式拜师学艺了嘛。小冬说:真难为你了……那燕儿感慨:凤凰涅槃一样。辛苦说:我觉得和碳炼成金刚石更像。小冬掏出手机拨了一会儿,说:喂,爸,你在干嘛呢?给你听个人。说完把手机递给那燕儿。张叔叔,你好吗?能听出我是谁吗?我是燕儿啊……是我,真的是我!家里还好,爸妈他们在内蒙呢。我啊?我在南京上学……一下也说不清楚,我们家遇到好人了。好,好,我还有三天就忙完了,我一定去看你和婶儿……
辛苦递了一根烟给小冬,小冬不会抽烟,但是高兴,就接过来了,问辛苦:有火吗?正好那燕儿打完电话,接上一句:谁火火火哩!两个人都笑起来。小冬说:你还没忘啊?那根铅笔带来了吗?那燕儿笑了:真成地下党啦?一直带着呢,不过在我手提箱里。
自从离开家,那根不足十厘米长的铅笔就一直在她的手提箱里,还有妈妈以前给她缠的扎头绳,还有爸爸从山里带来的两个连在一起的榛子——还有,辛苦送给她的那粒钻石。
(完)
2008.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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