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是一个确切的地名,却是一个温馨的称谓,很长很长时间活跃在文学作品中,人们的交谈里,确切地生存在很多很多人的心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想知道。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记忆中的江南似乎总是这般明丽,色彩鲜艳而婉约。“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韦庄心目中的江南,不光雨好水好,人也是好的,像月儿一样皎洁。“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这是女词人皇甫松的江南,那种洗净铅华的生活,质朴而悠闲,让人只愿做那桥边闲话的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心中的江南虽然有些凄清,但仍然让人感受到那里的富庶,不仅仅是物质的,还有文化……不说了。一次次打江南走过,哪一次不是把目光粘在那小桥上、屋瓦上、柳丝上,然后被车子拉扯得很长?
然而,我始终没有弄明白,究竟哪里才算得上江南。如果说长江的南边就是江南,可是我却未能在雨打芭蕉的乡间找到那丝丝清秀与缠绵;如果说米满箱鱼满舱就是江南,我却未能在豪华的都市里觅得那点点浪漫与诗意;如果说皓腕如雪小楼如画就是江南,我却未能在声如麻辣目光似钩的街头寻见那声声软侬与沉静……江南竟是我心中的一个迷茫,让我牵挂,也让我惆怅。
我知道,她就像那个雨巷里的女孩儿,穿一袭白裙,撑一柄纸伞,在我的梦里与我擦肩而过,待我想问清她的芳名,身边只有一缕缭绕不去的丁香的芬芳。也不一定在雨巷,也不一定穿白裙,也不一定撑着纸伞,但不能缺少的,是那丁香一样的芬芳。这才是江南啊,才是无数古人今人清醒或者梦中追寻和牵挂的故乡。走累了,看累了,说累了,唯一可去的就是江南了吧。
有一位文人在赞美扬州古城时,误把扬州当作了江南。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想方设法想把话说圆。我看着他微红的脸颊想,这有什么呢?感觉是江南就好了。
究竟在江南还是在江北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有鱼儿在碧波里打跳,有稻花在星夜里开放,有小船在莲荡里穿梭,有歌声在花园里飘荡……没有人在为衣食而长跪街头,没有人在为宅第而争抢;款款走来穿着蓝色印花布的村姑,悠悠地踱出托着铜烟管的老伯,见面轻轻地道一声:吃好了吧?小小的学校里到处是琅琅的读书声,小巷深处不时地看到古色古香的房檐下摆着一个书摊儿,江南丝竹幽幽地流淌在古宅名园里,也粗陋地回荡在石井边和田野上。找不到白寺塔、岳王庙的游人笑着说“婆婆,那是塔,您怎么说不似塔呢”,却不必为那句让人脸红的“带路唦,五块钱”而尴尬。富庶,文静,温婉,包容,这才是我要的江南吧?
其实,江南也沉重。它承载过多少个王朝的兴起和消退,经历过多少抢掠和烧杀,忍受过多少生离与死别,风吹雨洗,没有人能一一说清。不能改变的是那份恬淡与安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江南、江南人就这么悄悄地把它们融化了,然后继续耕田、读书、听曲,没有人耿耿于怀。雪灾覆盖江南时我从那里走过,纵横交错的河网不再碧绿如蓝,浑浊的河水一声不响地在江南的大地上缓缓流动;空气中也不时飘来焚烧的气味,让丁香一样的芬芳夹杂着怪诞;采莲的歌声也有一丝疲惫的尾音,使温软的乡音显出几分怯懦……江南还能一如往昔那般从容吗?叫人忍不住随着绵绵细雨一起惆怅。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我跟随古人一起思念。“夜望江南,一朵羞闭的花/星灯灼出笛孔/长在风中的耳朵,越听越小”,我陪着今人一同黯然。最后,只好用我的笔,写出一个生活在江南的好女人叫米雪,又为她写出一个出生于北方的好男人,叫江南。
2008.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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