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初夏的一天傍晚，赵肃正在视察将士们训练阵法，这是他根据象棋三十六式残局编制出来的。阵法以守为主，主要训练步兵、骑兵、战车之间的进退与配合。好久没有战事了，士兵们天天除了练练身体素能，就是在营地周围开荒种菜。赵肃心想，和平总是要以军事实力来保证的，现在的和平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不如利用士兵们精力充沛的时候练些有用的东西。士兵们也很高兴，按照号旗的指挥进退、喊号，气势磅礴，让他们真正感受到了军人的气魄，所以整个校场上人欢马跃，生龙活虎。
正在这时，东南方向一匹快马像掠地的兔子一样，贴着地面向营地飞奔。赵肃对传令兵说：快去哨探一下前方来的是什么人！那人随着传令兵来到赵肃面前，已是累得话都说不完整：赵……将军，十万火急，皇上……有旨，请……请您火速回京！说完从怀里掏出兵部的文书，交给赵肃。赵肃命人带来人去休息，自己回到大帐研究文书。文书上并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命令赵肃将军队交给副将带领，让他立即回京商议大事。赵肃心下疑惑：自己虽说驻守边关，是一名重要的将领，但不过是个五品官员，朝中大事怎么要让自己回去商议呢？他找来使者详细询问事情经过，使者也不明所以，只说皇上对将军十分器重，还把将军的父母接到了京城奉养，其他的事情不知是不敢说还是真的不知道，没能给赵肃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军令如山，赵肃还是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单于派人来请赵肃，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赵肃感觉到问题有些蹊跷，立即上马奔单于的营帐而去。走到半路，发现单于和其其格正在路边等候。下马以后，不等赵肃见礼，单于就说：孩子啊，情况不好啊，我安排在京城的密探来报，说有人在皇帝面前参奏了你，皇帝对你起了疑心，恐怕很快就会有人来调你回京了。赵肃说：送文书的人已经到了，我正在疑惑为什么要调我去京城呢。
原来，节度使派人和岑参回京奏事，皇帝先召见了岑参。岑参说：赵将军果是帅才，他通过外交渠道和匈奴达成协议，双方未动一兵，现在边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他还详细描述了赵肃出访匈奴的经过。谁知肃宗李亨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他打发了岑参，又召见了节度使的使者，这使者说的和岑参截然不同：赵将军到边关以后，通过岑判官和匈奴搭上了线，不思征战，整日和匈奴人喝酒打猎，似有勾结之嫌。
凡是不自信的人也总是不信任别人。这李亨趁安史之乱迫使玄宗退位，自己急不可耐地登上皇帝宝座，本来心里就不踏实，所以才听信谗言夺了郭子仪的兵权，现在两个人的口径虽然不同，但有一个事实可以确认：赵肃和匈奴人有来往，而且关系非同寻常。这还了得，朕把个北大门交给他，他要是趁机勾结外敌入侵，大唐江山岂不葬送了？他让鱼朝恩拟了密旨，先把赵肃调回京城再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和鱼朝恩等人密谋的事情，从内宫传到了老将军郭子仪的耳朵里。他知道赵肃和赵家人就要大难临头了，他不忍心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大将，就这样被莫须有的罪名毁掉，立即派家丁一方面通知赵府准备逃走，一方面让得宇去玉门关通知四方拦截赵肃入京。
单于讲完事情的经过，看着赵肃说：孩子，没想到我的一番苦心竟害了你。你不能回京，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啊，不如随我到我那里去吧。赵肃虽然经历了不少事情，像这样的阴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他说：如果我随你去了，真的就落下了叛国投敌的罪名了。况且我的父母已经被接到京城，我这一走，全家人的性命就难保了。单于听他这样说，也不知道该如何权衡，说：那你就先离开军队，一边打听一边往回走吧。
其其格说：将军，我是你的未婚妻，我要和你一起去！赵肃说：其其格，我前途未卜，怎么能让你白白搭进去呢？其其格坚决地说：我已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将军，我一定生死相随！你不能去，赵肃走过去摸摸其其格的头发说：就算你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也不能去，你想本来还不确定的罪名，你去了，不正好让人得了把柄？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如果没有事情，我马上回来和你成亲，听话。赵肃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委屈，看着眼前的其其格，更是柔肠百结，眼里不由落下泪来。其其格说：既然我不能随你同行，今晚就和你成亲。赵肃把其其格紧紧拥在怀里，胸口堵得透不过气来，他多想和这个可爱的小人儿终生相守啊。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孩子，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要存有害人之心，处事要像你父亲一样对别人负责，要有约束自己的能力。想到这里，他亲了亲其其格的额头，勉强地笑笑说：所有的果子未成熟时都是酸涩的，我先把你放在单于这棵大树上长着，等像红透的苹果，我再来摘你。
第二天，赵肃上路了。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回乡之路啊，可是心里却失去了当初的那种渴盼和喜悦，他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什么，他舍不得离开美丽温柔的其其格，他还放不下他带来的几万弟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没让单于和其其格来送行，他怕自己的意志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只带了四名亲信，沿着当初踏雪而来的路，踏着小草和鲜花而去。
他知道四方在玉门关，径直来找他。见到四方，兄弟二人说不出有多亲热。十几天前，得宇见了四方以后，把情况说完，又说我去边关找赵大哥吧。四方比以前显得老成多了，说：你不能去，一是情况未定，不能张扬，二是你要立即赶回去，干爹干娘那边还要你去照顾。
四方对赵肃说：三哥，我觉得你不能回去，听情况凶多吉少啊！干爹干娘他们离开京城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郭老将军会帮忙的，我们不如隐姓埋名逃走吧。赵肃说：不行，你与此事无干，不要搅进去，那样扬州的爹娘也危险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一个人顶着，不要让大家都跟着遭殃。况且究竟怎么回事还不是很清楚，皇上总要给人一个说理的机会吧。四方说：伴君如伴虎啊，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说话算数的呢？赵肃说：我们大小也给国家立了不少功劳，皇上应该会看在当初我们拼死保他的份儿上吧？官不当就算了，我还回扬州去开棋社。四方说：你真的要回京？赵肃说：嗯，让我去赌一把，我就不信，皇帝会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小人在里面拨弄是非，我去了才能说清楚。四方要护送赵肃入京，赵肃不同意，说：没有什么意外，我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你；如果真的没有说理的地方，爹娘还指望你和两位哥哥照看呢……
第二天，赵肃告别四方继续往京城走，看到沿途百姓都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心里感到无比欣慰。他心里说，皇上啊，你来看看吧，难道让老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也是罪过吗？
赵肃还没到京城，就被候在那里的官兵给抓起来了，问题出在得宇早早带着赵府的人逃走上。皇帝听说赵府逃走以后，龙颜大怒，以为赵肃勾结外邦确凿无疑，他不知道自己的无信已经让人不敢再相信他。他一面派人去追赶赵家人，一面下旨：立即捉拿赵肃，斩立决！
赵肃是在郊外一座破庙里被杀害的，他没有反抗，他对那些捉拿他的官兵说：我不忍伤害你们，你们也都有父母妻子。请带我去见皇上，我有话要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武将就从背后一剑刺进了他的身体。他转过头来看看那个武将，点点头，仿佛才明白：皇帝原来真是这样的人。他拖着剑走到门外，面向着西北，喃喃地说：其其格，我生命里的小花，草原人的太阳，这次我赌输了……他不知道，还有一个叫菱儿的姑娘也在等着他。
赵肃的父母后来因得宇出卖，被发配到天山脚下去了。得宇还想把菱儿占为己有，菱儿至死不从，撞墙自杀。得宇从此成为鱼朝恩的爪牙。据说后来到扬州去，被哥哥得宁毒死。
赵肃被杀害的消息传到匈奴，其其格发誓要为夫报仇，带领匈奴军队猛攻唐军，一直打到玉门关。老百姓又一次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苦海。
有人说，赵肃的灵魂化作雄鹰，一路向西北飞去，有人听到鹰的哀鸣：其其格，其其格……
野云万里无城廓，
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
胡儿眼泪双双落……
（完）
2007.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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