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梦阳在沉闷中苦苦挣扎，亚杰和小燕子却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麦黄杏熟的季节了。
正当人们听着布谷鸟“麦熟，麦熟”的呼唤磨镰霍霍的时候，郊区却爆发了一场疾疫，腹泻和痢疾像一股旋风，很快从郊区向城区卷来。离周庄酒楼不远的红十字医院病人爆满，自行车、摩托车、的士，把四面八方的病人送到这里来。不久查明，该地区的饮水河被上游一家私人造纸厂污染，造成了下游疾病四虐。于是卫生防疫系统进入紧急状态。
这天七点刚过，服务员李娜就匆匆来到了周庄酒楼。按规定，采购员早上五点上班赶早市，服务员九点半才上班。亚杰还在梦里呢，小燕子也刚刚洗刷过，正准备到马路对面永和豆浆店吃早餐。看见李娜进来，燕子问，娜娜来这么早？有事儿吗？李娜说，我哥说今天上午卫生防疫站要对各家饭店宾馆进行突击检查，凡是卫生有问题的当场关闭。我怕咱们这儿没有准备，来和你说一声，看要不要把大伙儿叫来打扫一下。李娜的哥哥就在卫生防疫站工作，酒楼还有几个工作人员也都和一些要害部门有些远近不等的关系，这是亚杰安排的，他将它戏称为“反捣系统”。
燕子笑笑说：你对我们酒楼的情况还不是像对你的头发一样了解？哪天我们不是弄得清清爽爽才下班？没事的！这倒是真话。去年秋天，有个客人从菜里吃出一只苍蝇，也不知是真是假，闹得沸反盈天。梦阳听说了，打电话给亚杰，说你们的卫生一定不敢大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马虎不得。买个密封贮藏盒，把海鲜、肉类取个样放进去，隔天一清理，防止有人借卫生讹诈。从那以后，亚杰和燕子百般小心。所以卫生问题不怕上面来查。李娜说那就好，我回去了。燕子说和我一起去吃豆浆吧，回来你就到我房间去睡一会儿再。
十点半左右，果然有一辆面包车呼啸而来。这时酒楼已经在做迎接客人的准备了，所有人员已经各就各位。车上跳下来七八个人，也不说话就往操作间闯。亚杰站在操作间门口拦住来人，说几位是要吃饭吗？请到楼上包间，操作间不能随便进入。他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故意来挡一下。为首的一个青年人把头一歪说，我们是卫生防疫站的，来检查卫生情况。哦，是这样，那请你们随我来一下。亚杰带着他们从一个小房间穿过，介绍说，这是紫外线消毒间，凡是进入操作间的人必须先经过这里消毒。
几个人没发现什么不合格的东西，正在大厅里东看看西摸摸，总台里的一台红色电话响起来。燕子喊亚杰去接电话，亚杰大声地说：哦，王局长您好！您好久没来检查工作了，最近好吧？是，他们正在检查。您放心，我们这里在这方面管理得很严，不会有问题。好，好好，我这就去请他过来。亚杰来到一个年龄稍大的检查员面前，说龚科长，王局长请您去听电话。
龚科长收起脸上的飞扬跋扈，小心地拿起话筒，低声说：王局，您找我？嗯，这里卫生状况还不错，我们正在进行过细的检查，不会让任何蛛丝马迹逃脱！什么？不要查了？哦，原来是您的朋友，您怎么不早说呢！好好好，我们马上收队！嗯，还有三家大饭店没查。是，是，是，感谢局长体贴，我这就带他们吃饭。云间酒店可能有问题？局长对情况真是了如指掌，让我们惭愧。放心，我们决不手软，不管他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问题，坚决查封！您过不过来？那好，再见局长！
龚科长换了一副笑脸走出总台，来到亚杰面前，说：肖老板，你这里卫生是全市最优秀的，没什么问题。中午局长交待在这里吃饭，你看是不是给我们安排一下？啊，饭帐我们照付。亚杰赶紧握住龚科长的手说：几位领导看得起我们小店，就不要谈什么帐不帐的啦！快到楼上休息一下，喝杯茶，饭菜马上就好！龚科长一挥手，七八个人轰轰隆隆地上楼去了。
吃饭时亚杰上来敬酒，说感谢各位领导光临，请各位领导多提宝贵意见，帮助小店健康发展。龚科长站起来说：肖老板是我的朋友，大家今天也看到他这里的严格管理了，以后不要再给我到这里来扯他妈王八蛋了！几个人都站起来了，恭恭敬敬地喝了酒，有的还要回敬亚杰，亚杰说我就不打扰各位了，今天认识就算朋友了，以后常来吧。亚杰下去以后，几个人问：龚科，这肖老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你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真是！龚科长瞪他们一眼：什么时候？刚才！王局电话你们没听见啊！王局朋友还不是我们朋友吗？今天你们他妈的把面子都给我卖足喽！开始很冲的那个青年人说，他这里也确实没问题嘛。龚科长说，你小子榆木脑袋，你那检查简报怎么写，心里有没有数啊？你他妈还没转正呢，当心王局把你给当臭虫掐喽！
其实类似的检查亚杰他们经历得太多了，什么工商检查、税务检查、安全检查、卫生检查，尽管他们做得很规范，但谁能当得住吹毛求疵？最后总要弄两条烟或者喝顿酒走人。自从安上那部红色电话，就不一样了，哪次再来检查都是先做王八后做蛇，脱了马甲就不硬气了。别说没有问题，就是有点什么问题，那部电话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响起来。平时是没有人可以随便动用那部电话的，包括亚杰和燕子，它连着外面几个特殊的股东呢。亚杰打手机，有时对方还会拒接，可是只要用这红色电话打过去，对方就是在开会，也要接起来，说一会儿再打过来。
这次疾疫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一个月，亚杰和燕子他们虽然不怕检查，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离医院那么近，天天有病人家属来酒楼吃饭，怕带来病菌不说，就是天天他们听讲的那些情况，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要是真的吃出一例来，恐怕任谁也保不了他们。
等他们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发现梦阳已经很久没来酒楼了。这让亚杰和燕子很过意不去：酒楼危难的时候，几乎天天要打电话找梦阳大哥，现在酒楼发展了，就把人家给忘了。打电话到办公室，夕阳接的，说梦阳不在，到局里开会了。过了几分钟，夕阳用手机打过来，说刚才办公室人多，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我出来了。她把明阳的态度大致说了一下，说大哥情绪一直很不好，天天闷闷不乐，下了班就回家，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有一天傍晚，天突然暗下来，空气里充塞着泥土味儿和海上涌来的腥味儿，一场雷雨就要来了。梦阳说大家都早点回吧，省得一会儿走不了家里人担心。楼上空了，他一个人坐下来，点着一支烟，百无聊赖地在电脑上打着蜘蛛牌。难道就那点蝇头小利，可以让多少年的友谊和合作关系，转眼间就分崩离析吗？他感到无能为力，更感到异常苦恼。
手机响了，是小燕子：大哥，最近怎么都不到我们这儿来了？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没有的事，燕子，放心，大哥是自己遇到了一点麻烦，过去就好了。梦阳的声音很低沉，像外面的天空一样。你在哪儿？能不能过来吃个饭？我在办公室，要下雨了，不想出来……一阵雷声在很低的云层里漫延而去，像一个巨大的铁球滚过木质的地板。手机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电流声，雷声过后，小燕子已经挂断了。
窗外的杨树突然大力地摇摆起来，像一个发作的神经病人，拼命地晃着满头纷乱的长发。天空变成了混浊的橘黄色，几颗亮晶晶的雨点砸在玻璃了，发出叮叮的声音，雨点越来越密，成了从天上扯下的无边无际的帘子。
气温很快降下来，梦阳下意识地把T恤上的第二粒钮扣扣起来。嗒嗒嗒，轻轻的敲门声把梦阳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时候谁还会到办公室来。
（待续）2007.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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