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山也还是那座山哟
梁也还是那道梁
碾子是碾子 缸是缸哟
爹是爹来娘是娘
麻油灯呵还吱吱地响
点的还是那么丁点亮
哦 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
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
还有那看家的狗
叫的叫的叫的叫的咋就这么狂 这么狂
星星咋不象那颗星星哟
月亮也不象那个月亮
河也不是那条河哟
房也不是那座房……
左联记得这是前些年流行的《篱笆墙的影子》,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它占据了他大脑所有的空闲时间,甚至一边做事情,脑海里也是揪扯不清的旋律,那种困惑,那种无奈和质问,像梦中魇住一样进行着无力的挣扎。是的,他还很小的时候做过这样一个梦,两个形状不定、色彩不定的漂浮的物体向一起靠拢,靠拢,即将碰到一起时又迅速分开,然后再往一起靠拢,靠拢……就这么不厌其烦地重复,却让人感到不胜其烦。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大声地哭喊起来,妈妈把他往怀里揽过去,说乖乖魇住了,乖乖魇住了,不怕不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于是那团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漂浮物就不见了,他又回到了那清晰而充满情趣的梦里。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可以困惑,手底下可不敢犹豫,这是研究室工作的特点,这里讨论的往往不是为什么,而是是什么、怎么办。
暑假过后,一切工作又走上了正轨。根据工作安排,这天全体人员两人一组到学校去检查课程改革课堂教学情况。左联自己选择的是一所偏远的学校,一是这里容易形成山高皇帝远的死角,需要更大的力度来推进;二是这里交通不便,要走很长一段山路。分组的时候,左联安排小张和自己一组,年轻人体力好,吃点苦不在乎。可是莉娜非要和左联一组,理由是和主任一起干活有力度,有成就感。而且中午招待规格高一些,莉娜笑嘻嘻地说。没人和她争,这位公主有点霸道,另外大家也有意无意地在促成这两个人。
出发的时候天气不太好,莉娜顺手把一把小花伞带在身边。左联笑话她:天天跟个蜗牛似的把家背着,哪里就淋着了呢?留只手好拿资料啊!莉娜狡猾地笑着说:和男士一起出去就是要受保护的,主任忍心让小女子拎那么重的资料啊!我做个小宫女给主任打伞,保证让主任晒不着也淋不着。嘿嘿!
出发前左联已经把今天的活动作好了规划,所以干起来思路很清晰,速度也快,不到中午就差不多完成任务了,课听了,教案和作业检查了,座谈会也开得很有深度。中午学校留饭,左联说:饭是要吃,但是由我来请客,人员也由我来点,好不好?如果不同意,我和小李这就回去,天气也不太好。大概是从左联到研究室第三年吧,研究室人外出活动就自己带误餐费,减轻学校的招待压力。左联还根据工作的内容适当配给一点招待费,用来招待学校的有关人员,通过这种方式来巩固活动效果,融洽研究员和学校的关系。
既然是惯例,学校也就不再客气。左联点了被听课的老师、相关学科的教研组长、教务主任和校长。点了几个菜,为了活跃气氛,每人给两瓶啤酒。莉娜卷胳膊撸袖子地敬起酒来,说上午工作主任干得多,现在该她卖卖力了。桌子上的气氛就显得特别融洽而热烈,大家都说和研究室人一起做事就是痛快,特别是和莉娜在一起,简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把莉娜恭维得情绪昂扬到云彩上去了。
出来的时候,海面远处有一团黑云,空气里满是海腥味儿。校长和老师都说回去坐坐吧,怕是要下暴雨了。左联惦记着要写一个调研报告,莉娜也想早点走,她想挟持左联带她到小海去看看,左联说他经常去那里,一个天然的海湾,莉娜没去过——其实她还想听听左联每次到小海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离开学校一公里的样子,天上开始飘起细雨来。莉娜撑起小伞,一边靠近左联一边说:怎么样,不是我这个小宫女,主任大人今天恐怕要变成落汤鸡喽!左联笑笑,任她用一只手抓住自己的一只胳膊,他的两只手都没空着,一边是公文包,一边是质量检测试卷。
似乎就是在一瞬间,那团黑云就挟着凉气压过来了。雨也大起来,山路上开始变滑,莉娜几乎是靠在左联的身上,伞才勉强可以护住两个人的上半身。风也大起来,伞时不时地被刮得东倒西歪。左联想把公文包交给莉娜,他来打伞。他们站在一棵大树下,准备换手。莉娜突然大喊一声:左,闪开!说着用力推开左联,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滑倒了。左联踉跄着要来扶她,一根枯枝从天上落下来,正好打在莉娜头上。莉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就昏厥过去。左联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一把抱起莉娜,大声喊叫:莉娜!莉娜!莉娜!莉娜没有应他,惨白的脸上,雨水混着鲜血不停地向下流。
左联呆呆地抱着莉娜,不知该做什么。
他们是被学校的两个小伙子送到医院的。左联和莉娜走后,那团黑云就卷过来了。校长说不好,左主任他们要遭雨了,快给他们送两件雨衣去。等两个小伙子赶过来,莉娜正被左联紧紧地抱在怀里,左联却一步也迈不开。两个小伙子一看出事了,就一边打手机向校长汇报,一边打120求救。车上不来,他们想接过莉娜,左联却死死抱着不松手,三个人就这么拖拖拽拽地来到山下。左联的白色T恤和莉娜的白色连衣裙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第三天傍晚,莉娜醒了,看着身边满脸胡碴、两眼深陷的左联,用微弱的声音说:左,头好痛。我不知还能不能为你唱歌了,还有半支歌儿没给你唱完呢。
左联知道,她说的是五年前那次和局长室喝酒,莉娜在路上唱的那首《云水禅心》。第二天左联勉强撑着来到办公室,莉娜来看他,说:你有没有出息啊,我一首歌才唱一半你就靠在我和老孙身上睡着了!左联当时胃子还很难受,就苦笑一下说:那就等下次我再喝醉你唱后半首吧。后来他到网上查到了这首歌,而且悄悄学会了:
……
空山鸟语兮
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 潭深鱼儿戏
望一片幽冥兮 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 难诉相思意
风吹山林兮 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 多情多悲戚
我心如烟云 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 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 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映我长夜清寂
月映禅心水拂琴
清风无意人有情
与君共对清风月
纵然寥落亦抒情……
左联轻轻地哼唱起来,泪水顺着双颊流下来,一颗一颗地落在莉娜纤细而苍白的手上……
医生担心颅内出血,要求莉娜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研究室的人每天都来看莉娜,来得最勤的是左联和林阿姨。林阿姨是莉娜的远房姨妈,这是莉娜出事以后左联才知道的,她已经在一年前退休了。
一个星期以后,结论出来了,没有颅内出血,但有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暂时不能上班。
(待续)
200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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