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一个疯狂的设想:好好工作,赚一笔像样的钱,买一条小船,一个人坐进去,不要桨也不要帆,就这么放到河里去,让小船随意漂泊,看它最终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现在说的时候是有些干巴巴的,设想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是相当丰富的。比如:是白天出发还是晚上出发?如果是白天,一定会有一些亲友送行吧,他们是带着什么心情而来呢?我该和他们说些什么?这种类似诀别的出行应该有点悲壮的气氛,就唱那支古老的歌儿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可惜我算不得壮士,我竟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一个有作为的男人是不应该做这样无聊的事的。那就晚上出发吧。一个人,悄悄地踏上小船,轻轻地把缆绳解开,无声无息地离开,扯断所有生活中的牵绊;不回头,仰头看天吧,如果有泪的话;看天上的星星,好久没有看到星星了,夜空里来来去去的只有飞机的翅膀上闪烁的灯,厌了。
驶离岸边,小船便如离弦之箭,至少要像脱缰的野马,很快就远离了吵吵嚷嚷的城市,擦过有点情调但更显萧索的山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想知道我去做什么,沿途只有几声狗吠从远远的河岸后面传来,剩下的就是河水冲刷岸边芦苇的唏唏索索的声音。是的,我要躺下,身子放在舱里,头伸在舱外,枕着船舷。星星像在天上打转,好像古老的石磨上磨着的玉米或者大豆,越磨越小,越磨越淡,像笼上一层灰白的面粉——我的意识在变得模糊。还是很小的时候推过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终点是什么。别人推石磨会头晕,我不会,于是就推得特别多,其实也很累,而且非常枯燥,但是我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我停下就要妈妈来做。现在都不用担心了,我已经脱离了那个小小的圈子。
突然,一团黑魆魆的东西向我撞过来,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原来是岸上的树丛,该是柳树吧,只是没有月亮,构不成“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唯一一次有可能成为心情的心绪就这样一闪而过。但是天确实是要亮了,潮湿的晨雾裹挟着枯草的气息很浓地包围着我,告诉我现在正是秋天。秋天,这也只剩下一个概念了,没有庄稼,没有忙碌,没有丰收的喜悦也没有歉收的懊恼——我是秋天的看客。
天亮不久,我的小船滑过一只大网。这种网的捕鱼方式非常傻,用两根大竿子撑着,打鱼人把网放到水里,等着鱼出来散步,然后把网拽起来,哪条鱼运气不好就被兜上来了,不像有些网从天而降把鱼们装进去,这有点姜太公的味道。我的小船经过时正在起网,那渔夫大声吆喝,让我停下或者赶紧穿过,可是我什么工具也没有,只能像平时一样心甘情愿地撞进网去。渔夫停下扳手,冲我友好地笑笑,问了一句:吃了吗?有一点感动,这句话很久没人问了。没吃呢,大叔!耽误了你一网鱼……这没什么,丢了这一网还有下一网。我没有停留,因为小船像时光一样不容我指挥。
不知走了多少天,我并不觉得单调,两岸的风景在不停地更换呢。走过乡村,也经过城市,所看到的人都是步履匆匆,仿佛前方正堆放着很多金子等着他们去拿。我笑了他们又笑自己:在人流里奔波的时候我不是也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吗?佩服自己的只有一点,我竟然能丢下一切来走这一段毫无所求的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以往的一切仿佛已经成为云烟一样,轻飘而模糊。有时自己也会问自己:我这是在往哪里去呢?还是没想明白。想明白也没用,因为我放弃了对自己航向的决定权。
河面渐渐宽阔起来,两岸东西看不真切了。我就坐在船头拿出书来读——说实话,这些天如果没有事先买来的一大堆书,光是有吃有喝,我怕是挺不过来的。看着书,生活里的一切就显得并不遥远,我知道,我没有走出尘世,只是做了一回生活的旁观者,而我这个旁观者就像现在河里的水一样并不清澈。想到这里,我有些想左右自己的航向。
正当我左顾右盼的时候,小船一个跳跃,冲开两岸青山,滑进了茫茫大海。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人也小了,地也小了,山也小了,整个世界只有蓝天和大海。远远的有一个船队在向着我这个方向驶来,我希望小船能靠过去,我想握住一只手。但是没有,巨大的洋流和汹涌的波涛把我抛向了一个不可知的方向。我并没有恐惧,我感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生活中,那种无从把握的放弃终于在我逃离了不知多少天以后,又一次回到了我的心头。
我好像是从一个无故寻愁的孩童长大了,以后的日子就将这样任意东西地过着,直至撞上一片礁石,或者找到一线海岸。
2007.5.17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