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风不止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上次和东方他们分别时，我拉着东方说：师兄，能给点时间考虑一下吗？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件大事啊，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我怕对他们的冲击太大……
    东方爽朗一笑：当然啦！我也是有过这个经历的嘛。你不说我也要提醒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社会比大海还要复杂啊！不过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时间多久，你一定要做通家里人工作。你也看到了，我的学校已经开始筹建了，我对现在的教育是个外行，需要你的支撑。

    到家和妻子一说，她倒是十分爽快：你早就该出去走走了，天天窝在那间办公室里你不觉得憋屈？我都觉得你亏了！这次提升虽然你不在乎，可是外面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而且你们以后能不能配合好还难说，别到不开心的时候再走，闲话更多！
    可是我有顾虑啊！老人年岁大了，孩子还小……
    男人做事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人家东方不也是一家老小吗？去吧，家里还有我呢！只要你干得有意思就好！
    妻子这一关就在这种鼓励中通过了，接下来是老人。
    岳父是个老军人，一听我说想下海，立即就把部队那一套搬过来了：就因为没提上副局长就要撂挑子吗？你还有没有点大局观念！不要跟我说以后和那个大张不好处，下级服从上级，就算你本事再大也不能违背这个原则！……别找理由了，年纪轻轻就一头钻到钱眼里！哥们儿义气能超过组织需要吗？……老头子把我教训了一个晚上，最后还要总结一下：总之，我个人不同意！如果组织放你走，我保留个人意见！
    岳母看我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心疼了：你别总拿你那一套来说孩子！孩子不委屈吗？不过话说回来，你下海了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生病怎么办？将来老了干不动了怎么办？她是位退休医生，想的都是生活保障问题。
    第一轮谈话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之还好呢，第二天七大姑八大姨电话都来了，有说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丢了太可惜的，有说什么什么地方一所学校倒闭的，还有的说将来孩子念书、毕业分配还指望我的……我被搅得不得安宁，连饭都吃不下。妻子不高兴了，再来电话不让我接，由她来挡；还打电话到娘家去，说：妈，你们干嘛呀，不就是换个工作岗位嘛，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啊！叫他们别再打电话了好不好？烦死了！她知道岳父只搞阳谋不搞阴谋，这个迂回战术一定是岳母组织的。
    就这样，口水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把家里人说服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谁知我刚在单位说想下海，就遭到了数不清的劝阻和挽留。
    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大张。那天他气呼呼地来到我办公室，黑着脸说：弟兄一场你就这样啊？我刚上来你就撤梯子，人家会怎么说我啊？还以为我容不下你呢！得，你要是看我坐那儿不顺眼，我还是下来和你一起拼，行不行？
    我说：大张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早就和你们说过我要和东方一起干吗？人一辈子就那么长，我看着那些退休的老领导现在那种失落心里就难受，我不想将来也像他们那样，退下来就什么都不会做了。领导哪能干一辈子嘛，早晚还不是变成平头百姓！我去海里钓点大鱼，说不定顺便还能碰到个美人鱼什么的……
    好了，我的态度已经说清了，你要是不听，我只能向局党委汇报，让组织来找你谈话！他一甩门，走了。
    没隔几天，局长电话真的过来了：欧阳，你要把我们甩啦，听说？不要小孩子脾气。好了，我还有个会，晚上七点到天山翠竹轩等我！老大哥生硬地把电话扔下了。
    天哪，我想做点自己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为什么人家外国人换个工作就像到郊外散一次步那么方便，中国人就那么麻烦呢？也不是啊，那些民工不是今天干这个明天就做那个吗？为什么一旦有个固定的职业、有一点点社会地位事情就变得这么复杂呢？
    当然，我不会把他们当成绊脚石，我知道他们大多是为我好，为我老的时候考虑，我也舍不得自己的圈子、舍不得干了十几年的工作啊！现在虽然也蛮累的，可是心里踏实啊，哪天该干什么自己清清楚楚。出去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我能应付得来吗？……我不仅要说服别人，更要说服我自己！
    局长那关倒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一圈酒喝下来，老哥说话了：我都出场了，还没回心转意吗？我摇摇头。他很痛快地说：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有几句话我要和你说清楚：第一，按规定我只能给你保留六个月工作关系，六个月之内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回来，岗位另行安排，超过六个月按自动离职处理；第二，这次没提拔你，不完全是社会上的那些传言，在决定下来之前我们已经搞了调查，你确实没有问题——没提拔的主要原因是暂时没有人能顶替你那个口子；第三，如果你真的在海城办起了私立学校，必须保证不挖我们的老师和生源……我哑然。
    过了组织关，我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局长您圣明啊！
    可是，我的长气还没有出完，同僚们又攻上来了。有的说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海城放不下你个欧阳，不要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有的说你真没良心啊，局里培养你这么多年，职称上了，房子有了，就为那几毛钱就什么都不顾了吗？……
    接下来就有一帮小弟兄开始请客送行了，排着队喝酒。这个过程中的说词更是五花八门儿，有谈感情的，有预测未来的，有讲国家政策和国际形势的……总之一句话，我背叛了兄弟，背叛了人民，背叛了职业道德——说严重点就是我为了几个钱大逆不道！
    当然也有支持我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可是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那个让人既羡慕又难堪的“钱”字，弄得我觉得自己特卑鄙、特没品位、特没追求。
    就这样又纠缠了一个多月，季节已经从冬天转到春天了。深入基层时，大家也不再听我谈工作、谈教学了，而是七拐八绕地打听我将要做什么，年薪多少；还有一些人拜托我将来在学校里给他弄个好位置……我觉得如果再拖下去我就不是想去做事，而是因为没当上那个副局长在要挟领导，在看风向了。

    那天下班后，我觉得烦闷得要命，就带着孩子到郊外去放风筝。有意无意地就来到了“圣地亚戈”附近，几个月没认真打量它，竟然已经住进了很多人家，花花草草一片茂盛，到处荡漾着春意。上次看到的那片正在拆迁的小山坡上已经树起了丛林一样的脚手架，“省第一建筑工程队”的标志牌很牛气地悬在护网外面；巨大的效果图让人觉得这里才是一个真正的知识殿堂。
    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热烘烘的气流。我掏出手机，决定给东方打个电话。
    东方听到我的声音非常高兴，问我想好了没有。我说：我没想好也不行了，再不走就不是人了！东方说：好啊好啊，这是我预料到的状况，别理他们，先请假在家休整一个星期。我现在在宝鸡，一个星期以后回去，就把一些工作转交给你。
    你钓了海城还不够，还要把宝鸡也炖了不成？
    回去再说——这次我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要向你炫耀啊！
    这家伙！通完电话，我似乎把自己安顿好了，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我该想想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了，对我来说，它还是个谜。
                                     （待续）    200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