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老人完成了他一生的心愿,离开了人世,就是我曾经提到过到寺庙为父亲烧香的那位兄长的老父亲。
中午到餐厅买好饭,刚刚坐下,一位同事说:给老人送行,你不去吗?车马上就要开了。怎么会不去!亲友、同事结婚或生子,有时我会不到场,因为我们以后相处的时日还长,可是为老人送行,我是绝不疏忽的,因为这是老人一生最后一次远行,而且不再回来。推开餐盘,匆匆赶往老人身边。
一路上,熟悉的风景在车窗前闪过,春光里的花木青翠灿烂,万物都在欣欣向荣地迎接新生。我在心里轻轻地问:老人家,您就不留恋这美丽的世界么?为什么一定要到一个您的儿女看不到、听不到、只能用心去感觉的地方呢?我知道,我有些不讲道理,可是这问题却是我每次面对死亡时的唯一感叹。回首并不算长的生命历程,我已经送走了很多让我留恋的人:生身父母、亲如姐妹的嫂子、情同手足的同学、朝夕相处的同事、令人尊敬的前辈和师长,哭过、嚎过、泣过,致过悼词也写过怀念文章……一幕幕往事如烟似雾,在我的脑海里翻腾,时浓时淡,那一张张亲切的笑脸,依旧清晰,依旧让我难以割舍。
这位老人,我从未见过,心中却同样有一种神圣的敬意,因为从他的后代身上我能感受到他的善良与宽和。是的,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他能把自己的优秀品质打烙在后代的身上,他的人生就是无限的,他的身体会离开这个世界,他生命的芳香会永远留存,零落成泥化作尘,仍有香如故。我们和故去的亲朋好友有多远?不能用时空来衡量,我们丈量的尺子是他余香的浓度。
我应该叫老人家叔叔吧?尽管我父亲去世时只有六十二岁,而老人家今年七十六岁,但是我的父亲如果活到今天应该是九十岁的老人了——是九十岁,没错,虽然他已经去世近三十年,可是我知道他的年轮还在长,永远不会停止。所有我尊敬的已故之人,他们的年轮都在我的心中和我一样增长,直到我把他们交给下一代。
老人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进进出出的人在为他奔忙着——这是他最后一次麻烦活着的人了,不知道他的一生曾经为多少人奔忙过,才会有今天的一点点需求。从出生地来说,老人是我的老乡,是一位南下的老干部,但仅凭这一点缥缈的因缘,还不足以牵绊住我的思绪。缓缓走过他的身边,那安祥的面容、银白的短发,又一次勾起了我对父亲的回忆——也许,在我的心目中,所有的父亲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他的儿子说了几句短短的送别父亲的话,却不知道喊了多少声爸爸,一瞬间,我的泪水溢出了酸涩的眼眶。我在心中暗暗地对他说:兄弟,多喊几声吧,也许这是你今生最想喊爸的时刻,也许这是你今生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喊爸爸,从此以后你再想起他就只能在心底喊他了——爸爸,多么响亮的字眼儿啊!以后你再向别人说起他,你会不自觉地改称“父亲”,就像我现在一样。父亲,这是一个内敛的称谓,从它的发音到它的含义都含着一份深沉的尊敬、含着一份无奈的抑制,少了喊爸爸的亲切和舒畅。他说:我不知道从小到大,爸爸亲了我多少次,而我却只能最后一次亲亲自己的爸爸了……他还说:爸爸和我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可是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父子分开,因为我们还在同一个宇宙……他还说:来生爸爸还是妈妈的好伴侣,我和姐姐还做爸爸和妈妈的儿女……说吧,这是天下儿女的共同的声音。
离开灵堂,迎面又有一位亡者被抬进去。走出殡仪馆不足百米,我们就回到了繁华的街市,买菜的、上班的、上学的、做生意的、赶路的,人世间一切生活的热浪扑面而来。也许就在不久之前,老人还夹杂在这滚滚的人流之中,和我们一样匆匆地走向某个自己认为很有意义的地方。现在他休息了,我们还要和他当年那样继续奔波……
2007.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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