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小草
我走过一片草坪，踏过在春雨中刚刚冒出头来的小草，脚下软软的，非常舒服。遇到台阶时，我不得不抬起腿来，一步一步跨上去，脚下的感觉和刚才走过的草坪完全不同，不由地回首刚刚走过的草坪。一行模糊的脚印歪歪斜斜地留在草坪上，被我踩踏过的小草柔和地伏在地上，稍远些的正在慢慢地直立起来。一阵脸红，觉得自己没有遵守规定，破坏了草坪护养条例——自己的制度观念太淡薄啦！
再次走过草坪，原来被我踏倒的小草已经复原了，长高了，青青的，生机勃勃。太阳暖暖地照下来，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微风吹拂，从小草的尖儿上轻轻地掠过，一切生命都在这无限的春光里摇曳着。小草已经忘了上次我从它们的身躯上踏过，忘情地向我闪着绿色，告诉我春天已经来到身边，让我的心情在春风里尽情地舒展。我感谢小草的宽容，更惊诧于它们顽强的生命力，于是把自己的爱意借着目光，从草坪的这一边一直洒向那一边。我不知道小草是否感觉到我的怜惜与敬意，我自己觉得自己高尚了很多，虽然要多走很多路，但步子坚定而自信。
——人是做不得心亏的事的，尽管被你践踏的东西可能卑微如小草，可是最终疼痛的是你自己，因为你的脚步不仅踏在小草上，同时也踏在你的良知上、灵魂上。我不知道，如果小草那次在我的脚步落下时，突然长大、长高，变成一片森林，我是不是还有足够的能力踏下去；如果小草那次在我的脚步落下时，突然凶狠起来，变成荆棘芒刺，我是不是还有足够的勇气踏下去；如果小草那次在我的脚步落下时，突然浪漫起来，开出朵朵美丽的小花，我是不是还有足够的坦然踏下去……我毫不犹豫地踏向小草，不就是因为它不够强大、不够凶狠、不够娇媚吗？不就是因为它太过渺小、太过平凡吗？走过草坪边缘，我的灵魂渐渐地矮小下去，直到与地面相接，直到匍匐在小草的脚下，心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自以为是。这时，我觉得自己心里很安稳。
又一次走过草坪。几个孩子在草坪边上争执，有一个孩子想从草坪里穿过，其他的孩子在极力反对：不能从草坪上走，会踩痛小草……只这一句话，我几天前长起来的自豪感瞬间荡然无存，原本准备给他们讲讲的道理像尘埃一样丑陋而且轻浮：我是要规则的约束才能产生一点感觉良好的遵守，孩子们对生命的理解却质朴地建立在尊重的平台上！会踩痛小草，我说得出来吗？我想到过吗？
日常生活中，我们自觉地遵守法律制度，我们自觉地遵守交通规则，我们自觉地遵守与他人交往的道德规范，于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文明的人、很善良的人，可是我们何曾把自己的道德建立在人性、生命的高度？我们所遵守的是别人、社会的约束，我们何曾有发自内心的对生命的关爱？遵守与尊重，可以产生相同的行为，却绝不是相同的伦理范畴。我们可能对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施以援手，但施舍的满足与本能的善良差别是多么大啊！我们经常要求别人遵守游戏规则，却忽略了游戏本来是没有规则的，后来的规则恰恰是因尊重人格的需要而制定；我们经常像绕口令一样地说“要我做，我要做”，而在自身的行为里，有多少事情是抛开个人利益、目的、名利的一种发自内心的作为？给饥饿的人一口饭吃，是善良的举动，而给饥饿的人一口嗟来之食，则是不道德的行为，我们总是赞美不食嗟来之食者的高贵，却忘了反思我们送出食物时的心态。
从此以后，再走过草坪，我没有了不践踏小草的自我欣赏，我的灵魂匍匐在所有生命的脚下。世界上最卑微的不是小草小虫，而是善良。
20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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