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北方的春天是好寻的，从白雪消融，小草返青，柳梢变柔，到田野里阳光下蠕动的细烟，远山淡淡的蓝雾，都可以找到春天的脚步，看到春天的影子。等到一场小雨过后，泥土便漫出积蓄了一冬的香气，小草和小树便醉了一般，把心里的秘密向你和盘托出，白的、黄的、粉的、红的、紫的、蓝的，还有绿的和杂色的花儿，漫山遍野，把个春天描绘得色彩斑斓、热热闹闹。小鸟儿忍了一冬的歌喉，又被花香薰得无比甜美，花间叶下嘀呖嘀呖地流淌着，经常地，你还可以看到它们抖羽亮翅的优雅身段；傍晚来临，池塘如一杯温透的绿酒，醉得青蛙攀着芦芽唱起了情歌，直唱得月儿羞涩地捂着大半个脸，偷看少男少女们舞蹈一样的步履。蝙蝠振起三角形的翼翅，黑色的精灵一般在空中穿梭……这时的春天已经不再如害羞的女孩儿，大着胆子走家串户，到每一个角落播撒生命的种子。柳枝儿终于忘却寒冷的苦涩，发出青幽的香甜，惹得男孩儿女孩儿剥一管细细的柳皮，吹出质朴的笛声……
孩子们胳膊上挽着一只小篮子，踏着松软的泥土走向野外，把田埂溪边的嫩芽一朵朵儿地摘回家去，于是餐桌上就飘荡出淡淡的青香——他们要把春天吞进腹中啊！这不是目的，他们要在这个过程中比一比对大自然的了解：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你知道为什么蚂蚁菜不怕太阳吗？你知道蕨菜能治什么病吗？……争着，斗着，小篮子就渐渐地长满了绿色、装满了春意。偶尔也会走出青草和野菜的圈子，说说自己的爷爷或太爷爷是哪一年饿死的，那时连青草都没得吃——怎么会连青草都没有呢？莫非那时连春天也没有吗？他们不解，盯着簌簌飘落的榆钱，想象着苦日子的滋味。不远处的牛犊似乎也不明白，吃饱了嫩草不停地摇头。
春风很快就没收了孩子们的小竹篮，她要留一些野草做明年的种子。她悄悄地对小草说：长大了，就没有人吃你了。不行，孩子们早就盯住茅草的嫩花了，在它们刚刚鼓出泥土，就一根一根地拔出来，剥开坚韧的皮，去嚼春天最后一道美味。当地上再也找不到可吃的春草，春天就差不多该走了，长长的裙幅在柔和的风中飘动，拂起柳絮杨花乱蓬蓬地追赶。
一双双小眼睛终于从地上抬起，直直地盯住蔚蓝的天空，看自己的风筝渐渐小了小了，似乎已经和白云缠绕在一起。只顾在天上追逐，却忘了脚下，一个跟头栽下去，膝盖上就掉了一大块皮，血向针尖一样渗出来。并不哭，随便摘几棵野草放到嘴里去嚼，嚼成粘粘的糊，盖住伤口，他们相信这就行了。
远处传来幽幽的歌声：
我不要 将你多绑住一秒
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
请你替我瞧一瞧
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
一眨眼不见了
谁把它的线剪断了
你知不知道
从前的我们哪儿去了
路太远我忘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嗓音像刚会打鸣的小公鸡。
从前的我们哪儿去了？像小草一样在春风里长大长老了吗？或许是吧。现在的孩子已经不在春风里奔跑，不在田野里寻找可以吃进嘴里的野草，只娇娇嫩嫩地长在花房里，四季长青，隔着厚厚地玻璃窗看春天渐渐远去，看春花片片凋零，看野草一回又一回地变老。
2007.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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