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终于没有回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妈妈,也许妈妈的梦里是经常出现芬一家的身影的,老年人的晚年都是这样,芬在妈妈的心里是不是也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啊,就当是去为妈妈看一看她的女儿吧,我只要不提过去的玩笑,大家是不会尴尬的。想好了这些,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有一种当年去芬家串门儿的快乐。
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普及,漫长的冬夜大多是靠唠嗑来打发的。我家在村西头的河边,芬家离我家不远,隔着林场的马棚和队部,不要十分钟就可以走到了。妈妈最爱去的就是她家了,虽然张姨的话还是不太好懂,但是妈妈能明白,有时张姨说到一半她就把意思猜出来了,所以张姨也特别喜欢妈妈,不是妈妈去就是她们来,老姐妹俩总是要唠到我和芬困得睁不开眼睛才罢休。两家都用罐头瓶子做了一只小灯笼,可以放蜡烛,也可放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回家的时候就点起来,我提着和妈妈一起走;她们来时就是芬提着灯。
我喜欢去芬家曾经被哥哥嘲笑过,说我这么小就恋媳妇。其实他们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喜欢和安安静静的芬一起玩儿,猜谜语、讲故事,玩“克手赢”、“天下太平”,都是我赢得多,每次结束的时候芬都会说:我让你的——!我就会和她争。知道答案以后找理由总是容易的,所以我就真以为是她让着我,没有了胜利的喜悦,却多了一份被照顾的温暖。我喜欢去芬家的另一半原因,是张姨做的一手好饭。同样是苞米,张姨做的窝头就是小小的个儿,吃起来又软又甜;更何况她还时不时地做一点朝鲜吃食呢。那些特殊的吃食芬是不能独享的,如果我们没去,第二天一定是她放在一片洁白的纱布里拎着到我家来,家里一点不留,她就在我家和我一起吃。
天气不冷而且有月光的晚上,我和芬也会到街上去玩儿,白天的那帮活猴子都在,于是就分成几个组玩各种比赛。我的运动能力差一些,别人都不大爱要我入伙,总是芬和我一组,就是要芬也不会给他们,她怕我被他们欺负。分好组我们就玩起来,边跳边唱:一步拉拉秧,二步喝面汤,三步炒韭菜,四步长一长。跳过去了,高度就加一点。有的时也会玩集体游戏,两个人手拉手对面站着,其他人拉手成为一圈儿,依次从他们俩中间穿过,大家一起唱:离水鸭离鸭,慢慢离水哗啦啦,呯嗙呯嗙,苹果鸭梨顿啊!谁被套住了谁就去接替两个人中的一个,然后再转。
最开心的事当然是看电影了。林业局自己有放映队,十天半个月就来一次。这时芬就是最吃香的人了,因为张叔在队部负责接待、收发等杂事,演电影也归他管,芬的消息总是最早的,电影哪天来、演什么片子,都由她来发布。那些整天拖着鼻涕的家伙,平时不可一世,把帽子里圈上柳枝仿佛真成了军官,此时都换了一副面孔“张芬张芬”地求着,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消息的较早拥有者,并以此来树立自己的威信。其实第二个知道的总是我,有时芬为了给我一点权威,就不耐烦地说:去问阳阳,我爸这次告诉他了,没告诉我。于是我就成了他们追逐的对象,就可以按照平时和我关系的远近决定先告诉谁,那种感觉真好!
芬上学以后还是不叫我的大号,一直叫我阳阳。每天放学的时候就喊:阳阳,回家!我的那些同学就一起哄堂大笑:痒痒,那就挠挠!从此以后他们背着芬就叫我“挠挠”,开始我不理睬,时间长了也就应了。芬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芬会拿小棍子敲他们。芬是我们班班长,老师都喜欢她,说她会做事,学校缺什么她就跑去向张叔要,张叔疼她,四十几岁生的老闺女,要什么都给。
看电影的时候我们的位置也是比较好的,这是张叔的特权。电影机的左边是我家和张叔家,右边是那些干部家。张叔从来都不会放弃这种权力,有人企图占我们的位置,总是被他轰走。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种平时被人们压抑着的尊严吧。毕竟是为革命负的伤,现在却因为体力不好而让一些人小看,心理上的不平一定会有的。据说文革期间有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那里的硝烟味没有关内那么浓,他人又义气,许多领导都护着他,才算躲过一劫,但是心理上肯定会留下阴影,自己真心实意对待别人,别人却在背后要整你,怎么能不伤心?
如果张叔和张姨都还健在,现在也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了。去看看他们可能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不知他们还能不能认出当年那个小嘎豆儿。
(待续)
2007.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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