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上学，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呢，但我已经记事了，整个过程到今天还很清晰。
是一个夏日的中午，三哥从外面回到家，背起我就走。他常常背着我的，背着我到很远的地方看电影，背着我去买东西，背着我去做他那个年龄爱做的各种事情。今天中午他又要背我去干什么呢？来到野外，他把我放下来，猫着腰跑了十几步远，快速围着一个草丛转起了圈子，然后用上衣突然向草丛上一罩，喊了一声：逮到啦！
回到家才打开衣服，竟然是一只小鸟。有刚长上大翎的鸡雏那么大，满身好看的花纹，没有长尾巴，妈妈说小鸟叫鹌鹑。三哥剪了它的翅羽，用一根细绳绑住它的一条腿，让我牵着玩。开始它很凶，总是要啄我的手，不听我的话。
每天，三哥都要捉来很多蚂蚱，让我喂它。没过多久它就和我很亲了，可以放开手里的绳子，让它围着我转；再后来就把腿上的绳子解掉了，它似乎知道自己飞不起来，很自觉地跟在我的身后到院子里跑来跑去。
有一天它被家里的小猫咬伤了，被我和三哥救过来，但一只翅膀总是松松地收不拢。从此，它和我几乎寸步不离，只要我一走动，不管它正在做什么，立即就追过来，在我的前后左右颠颠地跑。妈妈说：小鸟让你喂成一只小鸡了。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吧？是的，已经是秋天了，院子里大枣树上的枣儿已经长了红红的小屁股，可以吃了。傍晚，天下起了大雨，还刮着风，院子里有很多积水，一家人都在屋子里坐着，看外面的雨。我把小鸟抱起来，怕不小心被谁踩伤了。它似乎也知道有些危险，静静地伏在我的一只胳膊上，和我一样歪着脑袋听大人们讲话。突然，一道闪电，我们都吓了一跳。小鸟被惊醒了一样伸长了脖颈，眼里放出从来没有过的光彩，然后身子一纵，竟然从我的胳膊上飞了起来，直向门外飞去，在院子里的枣树上停了一下，叫一声就飞走了。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除了它自己，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可以飞的。三哥一下冲进雨里，哪里还能追得上！等他空着两手湿淋淋地走回来，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妈妈不停地说：和家里的一口人一样，怎么说飞走就飞走了呢？是啊，它不是一只小鸡或者小鸭，我们都没把它当成禽畜，它是我的伙伴啊，和我那么亲，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妈妈说：也许天黑了它还会飞回来。我就呆呆地等，可是天黑了很久它也没回来。我的泪水像外面的雨一样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小鸟不会回来了，不知它飞到了哪里，我就不依不饶地哭闹。三哥说：别哭，哪天我再去抓一只！
那是哄我的，这么多年他也没再抓一只小鸟回来，就算抓来了，怎么能和我那只小鸟相比呢！以后很多天，我的眼睛总是盯着飞来飞去的小鸟，希望能看到我的那只小鸟。到冬天了，妈妈收拾房子，要扔掉小鸟住的小窝，我坚决不让，说：哪天小鸟回来住哪儿呢？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希望再找到一只童年的小鸟，抓过麻雀，还抓过东北的蓝大胆、一群小野鸭，可是没有一次能养好的，不是绝食而死就是因为不忍心被我放掉了——也许，是我养小鸟的年龄已经过去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精心了。长大了，连想抓小鸟的心思也没有了，那只小鸟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一只小鸟。
有一次和三哥闲聊，说起那只小鸟，他也还记得，说：真不该抓它，当时它正在孵卵呢！孵卵的鸟都是傻傻的，要不哪里能抓得到！那是真的，天下所有的妈妈在孩子身上总是变得很傻，不论是人还是动物。不知我的那只小鸟后来有没有孩子，它的后代今天可还在？现在很多人饲养鹌鹑，吃它的蛋和肉。
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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