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那片海不如现在美丽，一湾沙滩上丢着许多陆地上冲刷下来的杂物，三座高高的灯塔，周围还有很多胡乱堆放的石头……那时候它算不得风景，只是一片自然的海域，可是我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傍晚。静静地坐在一块礁石上，看潮起潮落，看海鸥翩跹，看渔火明灭……满腹的心事就这样一点一点交给海水去稀释，随着海浪而净化。有时海边会来一群孩子，放放风筝或者挖点海贝，总是雀跃地欢叫着，打破一滩宁静。看着他们，我会轻轻地笑起来，为这群顽皮的小家伙擅自闯入我的小海，撞碎我的忧伤。
是啊，忧伤，那时还很年轻，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这片少人光顾的小海湾里，我坐了五年，把对母亲的思念一片片地放漂，把被生活划破的伤口一次次地清洗，把对前途的忧虑一丝丝的理顺……那片小小的海湾，像梦一样成为我那段生命永恒的背景。每当落潮，我就像一只又小又破的渔船搁浅在那里，不知道将由谁来解开我的缆绳，把我划进无边的海洋。我时常问自己：我还能经得起风浪吗？我的行程还有多远？就在这时，海雾悄悄地漫过来，我就看不见身后的岸，也看不见前方的海水，只听得潮水在远处大声地召唤。我定定地坐着，化作一块暗色的礁，满身都是潮潮的，都是海的味道。涨潮的时候，我就坐在灯塔下，仰头看天，让海风把头发吹得乱蓬蓬的，直到月亮从海的那一边慢慢地升起来，打鱼的船儿一艘艘归港。海水飞溅过来，咸咸地渗入我久闭的双唇，嘘一口气，浑身松散地往回走，像一粒石子沉入大海一样走进沸腾的人流……
快乐的时候是有的。我会约一个好友同来。他耐不住寂寞，总是挽起裤腿到海里去找一些他认为有趣的玩意儿，我依然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大海是多么丰富啊，不一会他就会捧着一堆小东西来到我身边：贝壳、海螺、小卵石……有时还有活的小寄居蟹。然后我们再一起一样一样地还给大海，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我们带走这里的一点点东西，就成了一个拾海人，总有一天大海会变得贫瘠、吝啬的，那时我该去哪里呢？最热闹的一次，我带着一群即将毕业的学生来搞篝火晚会，取名叫“今夜不回家”。他们的欢笑声打破了小海的寂寞，却没有融进我的心，我依然一个人坐在我那块礁石上，看他们跳，听他们唱。当他们发现我开了小差，就抓了一把草木灰悄悄走到我后面，抹得我满脸漆黑。我被他们裹挟着，渐渐走出了自我，走进了欢笑。我们在等太阳升起，都希望初升的太阳能给自己照亮分辨不清方向的前途。东方的天空泛白时，却有一道黑影罩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心里都怅怅的，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为不知深浅的未来；黑暗中的欢笑被朦胧的亮色冲淡了，被清晨的海风吹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阳！目光齐刷刷地射过去，就见那红红的一轮已经漂浮在海面上，映红了半个天空。欢腾，喊叫，祝福，然后兴冲冲地去面对生活，仿佛有了日出就有了一切。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在清晨面对我的小海。
现在的小海变了，有了喷泉和瀑布，有了草地和木质栈道，有了各种造型和色彩的灯光，有了随处流淌的音乐，当然也有了如织的游人和各种表演，它现在是大家的小海了。我也还混迹于人群中来看她，不知她是否还能认出我来。十几年没来了，她越来越吸引人们的目光了，而我却成了日渐衰老的游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抹不去她依稀的旧影，总是不确定她今天的虚实，就像隔了一场梦——我想是我托付于你的太多了吧，我故乡的小海！
自从心中有了你的痕记，别的海就算不得海了。
2007.1.4
加载中，请稍候......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