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谁发明了琴这种乐器,甚至也搞不清琴从古代到今天究竟包括哪些具体的种类。之所以想在这几根细细的琴弦上看一看人生的舞蹈,完全是出于对人生奥妙的感慨。
传说周瑜当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精通韵律。他喜欢一边办公一边听音乐,可惜当时没有CD也没有MP3,只好找人现场弹奏。于是有个女子就为他弹琴,然而弹得并不专心,时不时地想得到这位年轻的将军的关注,一边弹琴一边做了一点小动作。这个细节被唐朝诗人李端发现了,记了下来:“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听筝》)
至于那位周郎如何,今天我们不去说他。令人感叹不已的是这位“素手”,她是怎么想到故意弹错曲子这个小小的阴谋的呢?实在是机智。然而,仅有智慧是不够的,她必须掌握一个前提,就是那位令人嫉妒的周将军必须深谙音律,这就是浅层面的知音吧。没有这个层面的默契,你就是把那乐曲倒过来弹,也只能是对牛弹琴,绝然引不来那恰到好处的一“顾”。那一顾不是指责,也不是嘲笑,而是那有意无意的一回眸;这也就够了,“素手”的目的本不在情与爱,她的企图不是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只要那种人与人的关注而不是漠视,只要你明白:我在这里。我觉得与这个女子相比,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就不这么灵透,做得有点过了,有点狷有点狂——你可以为你的知音终生相吊,何苦要摔那琴呢?再说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吗?只是你不愿再去寻觅罢了,也许是厌了,或者倦了。其实伯牙何尝不知道琴自己是不会奏出音乐来的!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是苏轼的《琴诗》。读来觉得怪怪的,不弹琴怎么会有音乐,没有琴如何能弹出音乐?然而,在这平淡的语言里,透过诗人刁钻的思维,我们隐约可以听见诗人那汹涌的内心世界。一张古琴不是音乐,一双素手也不是音乐,只有二者结合,只有一个愿意把一怀心绪相托付,一个能够准确地理解那番心思,才能缭绕出动人的心曲。
生活中我们经常出现一些困惑,苦苦追寻的幸福,等到了眼前却又感受不到幸福。比如说吧,很多人为了幸福拼命去赚钱,等到赚足了钱却又觉得它并没有给自己带来预期的快乐,只好拎着沉甸甸的钱袋茫然失措,喃喃地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在哪里?……没有钱的时候,即使给父母买一包瓜子,为妻子买一条纱巾,都是幸福的,他们幸福,他也幸福,现在却觉得“穷得只剩下钱了”。是啊,不是用感情来拨动爱的琴弦,怎么可能流淌出芳香的乐曲?
没有人不知道白居易的那首《琵琶行》,没有人不知道那是一首感情的交响曲。一个屡遭贬抑的朝廷命官和一个年长色衰的天涯歌女,在秋风瑟瑟芦花飘飞的江边偶然相遇,由于命运的相似,仅凭一曲琵琶而泪湿青衫。论地位天差地远,论经历各有曲直,什么是他们的切合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知道,假如白居易当时正值少年得志,他会如何来听那首曲子;我不知道,假如琵琶女当时正是青春年少,又会在琵琶上演义怎样的人生。
是啊,人只有在苦难之中才会寻找温暖和慰藉,得意之时谁又管过别人的悲苦与欢乐!还记得那支悲苦的歌吗?“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几家夫妻团圆聚,几家流落在街头。”是什么把贫与富分得如此清晰,是什么把悲与欢隔得那么遥远?人心的距离有时就是那么遥远,就像人们常说的咫尺天涯。只有到一个机缘发现了,才会千里万里地去寻觅,只有到一个机缘成熟了,才能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而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时常在想,听了琵琶曲的白居易后来还会不会想起那个四处漂泊的女子?那个女子的梦里是否从此多了一个落魄诗人?
2006.12.29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