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过去了,门缝里传来扑簌蔌翅膀轻轻抖动并伴有水滴嗒嗒的声音。
我连忙合上手里的书,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半点儿声响地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屋里的情况让我心头一动,鸟儿在洗澡!眉眉站在清水里,张开双翅愉悦地抖动着,泛起阵阵水花,晶莹的水珠飞落在它的头上、身上,又顺着黑亮柔顺的羽毛轻轻滑落
,我看得出它很享受!它似乎发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来定定地和我对视着,片刻,它忽然把头埋进水里,而后高高地仰起小脑袋,粉红的舌尖在嫩黄的小嘴巴里快速颤动,我看见它脖子上的羽毛明显地上下蠕动,眉眉喝水了!我欣喜极了,眉眉不会死了,喜水的南方鸟儿开始了它的北方生活。
不知何时起,它开始吃那个青花小瓷罐里的鸟食,不过,是我不在场的时候。眉眉爱极了洗澡,六月的北京对南方的鸟儿来说已经是非常的燥热了,每天中午、傍晚洗两次澡,第五天的那个傍晚,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期待,我把笼子刚刚放进水盆里,它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一边抖动翅膀一边看着我,我感觉它开始接受我了。
整整一个星期,眉眉仍然没有开口。我希望我的口哨能引来鸟儿的歌声,就算是抛砖引玉吧。可无论我撅着嘴巴怎样努力的吹,鸟儿无动于衷地东看西看不予理睬,偶尔歪下小脑袋看一下我泛出不解神情。我坚持不懈,直到隔壁同事敲了墙,忍无可忍地问我到底在干什么,说一下午被我吹的跑三趟厕所了。(注:我们住的小屋是一个化装间分成的三个隔断,有点像舞台布景,隔影不隔音,隔壁的隔壁打胡噜放屁都不是啥秘密。)
我想起过士行提过的“百灵十三叫”,骑上自行车就奔了王府井。工夫不负有心人,外文书店、新华书店、音像店,七拐八找我竟然在新华书店的音像柜台找到了“百灵十三叫”的录音带。我兴奋地一路狂奔回到小三楼,迅速打开录音机把“百灵十三叫”塞了进去。我期待的森林里的歌声没有想起来,小猫喵喵,吱拗吱拗的独轮车,一扇老门咯吱咯吱不停地开了关了、关了开了...百灵鸟唧唧呱呱地竟然学开了舌,不能想像这些奇妙的声音来自一只百灵鸟。“十三叫”在我的小屋里反反复复播放了一下午,眉眉没有张嘴唱歌的迹象,只是百灵鸟学舌间歇偶尔的鸣啼让它警觉地四下里张望。我不知道这个法子会不会奏效,其实,在等待了大半天之后我有点点灰心了。
黄昏时分,我正挥着铁铲炝炒圆白菜,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鸣啼,那嘹亮的歌声直上九霄,眉眉开口唱歌了!我激动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从楼道这头到那头,克制不住地拿着铲子在楼道里转开了,我一路跑下三楼,站在院子里仰头听着三楼小窗里传出的天籁之音,许多天压在心头的负疚感被这美妙悦耳的声声鸟啼扯痛了,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挂在脸上。眉眉,请你原谅我。
怕眉眉孤单,曾经想给它找个伴儿。这想法一提出来就被过士行否决了,说画眉鸟是绝对独处的,只要两只放在一起必将有一场殊死之战,直至一方战死为止。伴儿不能带回家,我不死心,无论如何,我要让眉眉尽可能地生活在同类当中。什刹海后海那儿是许多养鸟儿人遛鸟儿的地方,很多爷爷大爷一早儿一晚儿都会带着自己心爱的鸟儿在那儿聚聚,聚在一起的人天南海北的聊,聚在一起的鸟儿海阔天空的引颈高歌。
这一天,我起个大早儿,我要带眉眉到什刹海去遛遛。左手拎着个小马扎,腋下夹着本书,右手拎着鸟笼子,一摇一摆穿过黑芝麻胡同、方砖厂胡同我就奔了什刹海。说的一摇一摆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指手里的鸟笼子。过先生说,遛鸟儿的人这一前一后的摇摆为的是训练鸟儿的掌力,在杠上站的稳。抓的牢。若是一个女孩子家,走起路来摇头摆尾的像个啥,简直就是一女瘪三儿嘛。
到了后海,直找到人多鸟多的地方,早到的鸟儿早已经欢天喜地的唱开了。在一棵茂密的树下放下小马扎,寻了高过头顶的树叉小心地把鸟笼子挂稳当,学着叔叔大爷的样儿,自下往上把那蓝色的布罩轻轻提起,湖水,树林,四合院,还有那一个个悬挂在树上的笼中鸟,周围的一切景象就在眉眉的眼前了。聊天的不聊了,捶胸的不捶了,打太极的停在那骑马蹲裆式,在一大片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我款款地坐在小马扎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本来嘛,不就是遛个鸟嘛,两条胡同儿一路走来这眼神儿我早见怪不怪了。看着我气定神闲的样子,一位胖大爷走过来,先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背着手围着我的鸟笼子转了一圈儿,说话了:“丫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玩主,你这画眉少见,哪儿淘换来的?”我看着他笑了:“怎么样?”胖大爷把大拇哥竖起来了,说:“这个。”胖大爷又转了一圈儿,嘴巴撇了一下:“呦,怎么不叫呀?哑巴?”我没接话茬儿,笑了笑,随手翻开我的书,静静地等待那美妙的时刻到来。
(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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