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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往事(2)

(2007-01-28 08: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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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铮

少年滋味

原创文学

分类: 记忆的溪流
 
    姥姥家左前方的那排红砖瓦房,靠右把边儿的邻居家有个大哥,因小时侯生病腿落下了残疾,他站直了不动时老大的个子,差不多和他爸爸一样高,不知道他年纪几岁,也不知道那会儿政府是不是对肢残人有补贴照顾,反正他既不上学也不上班,也从来没有看见他笑过。
 
    记忆中的他,除了冬天,其他三个季节总是坐着一把躺椅上,在家门口的大杨树底下晒太阳或是乘凉儿,他家养的一只大花猫就卧在他的两脚之间。大花猫很老了,走路慢吞吞的,总是在睡觉。夏天里,他常常拿着一根很长很长的竿子,竿子的顶端涂了一些黑呼呼很粘的东西,长竿子是用两根竹竿捆绑连接在一起的;扛着那根竿子跛着脚在树下转悠儿,那只老猫就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转悠儿,一步也不离开。他的眼睛很好,耳朵也非常灵敏,寻着知了的叫声,他悄悄地把竿子向高大茂密的树冠中探去,很准确,一阵急促地叫声,知了被粘在他的竹竿上带了下来,逮住的知了全集中在一个小竹篓儿里,比装蝈蝈的笼子大些,有些时侯,他居然能粘住小鸟儿,把小鸟儿的脖子一拧塞进知了笼儿里。自家的树上找不到了就扛着竿子在别人家树下转悠儿,等小篓儿里装了大半,就回家了。然后,就看见他弄些泥巴在那里鼓捣,半天又把泥团塞到他家灶坑儿里。之后,邻居大哥又坐回大树底下那个躺椅上,老花猫又趴回在他两脚之间,他们一起舒舒服服地打个盹儿。小睡之后,邻居大哥起身去灶台,用一个铁钩子把那个泥团扒拉出来,敲敲打打几下子那个泥团就开了,从里面把那些知了拣在一个白瓷碗儿里,他做这一切时,大花猫一直身前身后地跟着他。一切妥当,他端着碗,它跟着,一起又回到大树下。他仔细地撕弄着烤熟的知了,先往自己嘴巴里丢一个,然后丢给大花猫一个。偶尔看见他像是在吐骨头,我猜想他这会儿吃的一定是小鸟儿,他使劲儿吧唧着,吃的很香,隔着老远,我都听得见。

    差不多整个假期,一写完作业,瘦小的我就躲在姥姥家粗大的树干后面,向那边儿偷偷张望,直到他扛着竿子朝我家的大树走来,我就飞快的跑回家中把门关的紧紧的,从门缝儿里向外张望。我喜欢大花猫,可是我怕他,他从来都不笑。

    一天中午,我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大树下,他家的大花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整整一下午我都没有等到它的影子。第二天当我又向那边张望时,我看见老花猫又卧在他的脚边上。过了两天,老花猫又不见了,我一排又一排地围着红砖瓦房转圈圈儿,希望能碰到大花猫可以和它玩一会儿,直到天黑下来,也没有看到大花猫的影子。三天以后大花猫又出现在邻居大哥的脚边上,大花猫瘦了好多像是生病了,看上去很没精打彩的。有一天,邻居大哥穿戴整齐提着一个布袋子从我家门口经过,姥姥问道:“看亲戚啊?”他停下来举了举布带子说:“坐火车去廊坊,这回把猫扔远点儿,它就找不回来了。”说完就一拐一拐地向车站的方向走去。“他干嘛要把猫扔了?”我问姥姥,姥姥告诉我:“大花猫老了,他不想让猫死在家里。””我又问:““廊坊很远吗?”姥姥说:“远,听说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呢,哎!可怜地大花猫,养了九年,怎么舍得啊!”

    我很是伤心。不知道大花猫怎么样了?有没有东西吃?它走路很慢,会不会被车撞到?看到邻居大哥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坐在大树底下,端着大缸子喝着茶,吧唧着嘴巴一人独享烤熟的知了,我觉得他差不多就是一个坏分子了。

    开学有一个多礼拜了。我记得,那天好象是下了一天的小雨,下午放学回来经过邻居大哥家,我象往常一样正要飞快地跑过,突然发现,他家紧闭的门前倦缩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身上粘满了泥巴,脏兮兮的,虽然辨不出什么颜色可我知道,它是大花猫!一定是!房檐上的串串水珠儿滴打在它的身上,它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它死了吗?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前,用手指头轻轻摸摸它的脑门儿,大花猫竟然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它还活着!大花猫回家了!我走到窗户下面,踮起脚尖儿扒着窗台使劲向里张望,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来到门前,站了一会儿,使劲儿敲了几下门,“谁呀?!”里面突然响了一嗓子,吓的我撒腿就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回了家。

    那天晚上,大花猫一直在我的脑袋里拼命地跑。两条清冷地铁轨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银白色的光,为大花猫照着回家的路,一直通向天边,它沿着银白色的光亮拼命地跑着,跑着,跑过田野,跑过树林,跑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最后它变成了一脉极有力量的光束,穿过街道,穿过一排排红砖瓦房,穿过迎面飞驰的火车,穿越一切... 只有月没有星的夜空,大花猫渐渐变成了一条美丽的黑白黄三色丝光带,飘啊飘,向着北京城西的方向,慢慢地飘落下去...

    早晨上学,经过邻居大哥家时,我头一次放慢了脚步,可是,我没有看到大花猫,“它应该在屋里睡觉吧。”我想。

    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姥姥一边给我拨着咸鸭蛋一边说:“那只大花猫回来了,昨天晚上死了,福子把它埋在他家大杨树底下了。”

    左邻右舍都叫邻居大哥瘸子,我第一次知道,他叫福子。

    福子的大花猫在被送走十天以后,从廊坊回来了,当天夜里死在福子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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