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在北京 3----4
(2008-10-07 11:5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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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村人们第二天就发现,翟迎春越发水灵了,大白天从街面上走过的时候,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根本不看两边的村人,好像她是从另一个星球上下来的。有人问她去哪里,她很流利地回答,去冯希望家,样子很光荣。冯希望已经复员了,你算不上军属,光荣什么呀?
有一两个月的时间,翟迎春的新房子里没断过参观的人,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都说这新房子很适合乡下人居住,建造起来也费不了几个钱,只是里面的学问太多,不好模仿。许多外村人参观完房子,就去了冯希望家,跟他商量建造新房子的事情,都被回绝了。
冯希望现在关心的是民主选举村长的事情,他开始走出家门,整天坐在街头的青石板上,见了谁都想聊天,就连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他也主动打个招呼。但是,事情与他想象的完全相反了,村人们渐渐明白他想当村长的时候,打量他的目光都那么冰冷,甚至见了他就绕道走开了。村人们是另一套思维逻辑,都觉得冯希望太能耐了,真的当了村长,谁能镇得住他?再说了,甘蔗不能两头甜呀,那么好看的翟迎春归你了,你再当了村长,好事都成了你们家的了。还有,你当了村长,那个小寡妇不就成了村长的婆娘了?哟嗬,她倒好了,死丈夫死出风光来了。那不中。这种情绪在村子里蔓延开,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到秋后民主选举的时候,冯希望连村长候选人都不是。这很让他伤心。
翟迎春了解了冯希望的心思后,就对他说:“你当什么村长呀,选个日子办事情吧。”
冯希望没当上村长,很大的原因就在翟迎春身上,他对她就有些恨,于是他就说:“谁说我要你了?我不要。”
翟迎春也动了气,说:“你真不要?可别后悔呀,你知道我会怎么整治你。”
冯希望的语气就有些软了,他其实并不知道她会如何整治自己,但心里就是发怵。他觉得这女人身上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漩涡,眨眼之间就可能将他吞没,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就是娶回了一个祖奶奶,什么事情都要由她来当家了。
冯希望不想惹恼了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倘若发力,就是一柄锐剑,可以刺穿任何男人坚硬的面具。
冯希望换了一种商量的口气说:“能不能拖一拖?我要搞一个建筑装修队,外出盖房子去,盖各种各样的房子。”
翟迎春想了想,说:“我们办事,也就几天的工夫,办完了咱们一起出去中不中?”
冯希望摇头,说:“我给自己定了规矩,先立业后成家,我要体体面面的办事成家。”
翟迎春觉得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就点头答应了,不过条件是必须带着她一起外出干活。冯希望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自己在外面风餐露宿,你跟着去干啥?
翟迎春不假思索地说:“干啥?给你做饭,陪你睡觉。”
“你这身子,吃不了那苦。”
“我不怕苦,只要有你在身边,多大的苦我都不怕。”
冯希望有些焦急了,说:“那何苦呢?在家里保养着多好。”
翟迎春咬了咬牙,提高了声音说:“你知道个啥?我一个人在家里才受罪哩,一个人熬着,一年两年我就糠了。”
说着,翟迎春哭了,身子跟着就一抽一抽的。她哭泣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心酸。
没有太好的理由说服翟迎春,冯希望只能暂时答应她跟随自己南征北战了。他邀请了当地的泥瓦匠石磊和木工王宫前来加盟,然后招呼了自己几个亲戚做小工,组成了一个十几人的建筑装修队,开始抢占当地的建筑装修市场了。
泥里水里,风里雨里,建筑队一天天壮大起来。
一年后,冯希望在当地的建筑行业就声名显赫,他的队伍壮大到了上百人。于是,冯希望就把建筑队改为公司,起了个很响亮的名字,叫“明天”建筑装修公司。这个名字是有讲究的,希望在明天嘛。冯希望成为公司的经理,翟迎春成了公司的会计,他们的日子开始滋润起来了。
公司兴旺了,冯希望的头脑也就有些发热了,觉得当地的建筑市场不够他扑腾的,很想到北京的建筑市场寻找发展空间。亲戚朋友都反对冯希望,觉得他的想法太单纯了,北京的建筑装修行业,竞争惨烈,而且格局基本已定,像“明天”这种地方小公司,想打进去是不可能的。本来冯希望也就是有这个想法,什么时候行动自己都说不准。但是,经过亲戚朋友三番五次的规劝,一下子把他的激情点燃了。
他问两个得力助手石磊和王宫,说:“你们敢不敢跟我去?”
两个人撇了撇嘴,河南人的那股牛哄哄的劲儿上来了,说:“北京人还长了两个头?走,到北京的大马路上遛遛去。”
又问翟迎春,说:“你呢,你也发表一下意见。”
翟迎春说:“我死活都是你的了,问我干啥?你定。”
这女人的话,让他心里一热,好女人呀。他立即把公司的人员解散了,说等到自己在北京揽了工程,立即通知解散的这些人赶过去。
就这样,夏末时节,冯希望带着两个助手和翟迎春,满怀豪情杀奔北京城。
在北京城宽阔的马路遛步,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初到北京的三五天内,几个人过得很开心,走了故宫走长城,一边走一边说,北京真他妈是个好地方,北京人舒服死了。心里羡慕着,就开始规划他们美好的未来,前景广阔得不得了,恨不得三五年内就把整个北京都变成“明天”公司的。但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再也不愿上街了,开始觉得北京宽阔的马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走着走着,冯希望的钱兜很快就瘪下去了,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控制了。冯希望只好换住处,离开了门口有保安的宾馆。又过一个星期,他们从地上招待所搬到了地下小旅馆,翟迎春也跟冯希望分开屋子,去跟三个陌生女孩子住在一起。那三个女孩子,是专门在地下旅馆揽生意混日子的。
这些天,冯希望每天不停地打电话,跟那些早就混在北京的河南人联系,请求他们帮助介绍工程,可是每一个电话都带给他一份失望。他来北京之前,在当地收集了一堆在京的河南人电话,也有不少朋友给他许诺,说到了北京你就找我某某哥儿们,人家在北京呆了十几年,上上下下平趟。但是冯希望跟这些人联系上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能在北京上上下下平趟的人,一个也没见到,大多数人自己还在挣扎不休,哪能顾得上他。日子稍微好一点儿的,还请他们几个人到小饭店喝几两北京二锅头,差的干脆连面都不见。
失望归失望,但他还是离不开电话,即使不打电话的时候,眼睛也下力气地瞅着电话,仿佛能从电话里瞅出个金蛋子。
小旅馆的电话是单算钱的,电话费越来越多,好消息越来越少,到最后他打电话的时候,摁电话号码的手竟然有些抖动。
冯希望开始主动出击了,带着几个人到劳务市场洽谈,到一些建筑公司推销自己,接待他们的人一听他们的口音,就狐疑地问:“你们是河南人?”
冯希望很谦虚地说:“是的,河南登封的,少林寺那边。”
又说:“有机会你们去少林寺,那边我负责接待,保证你们满意。”
又说:“……”
常常是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对方言简意赅,说:“我们这儿从来不跟河南人打交道,你们赶快到别的地方碰运气。”
再后来,小旅馆的老板每天都盯梢他们了,仿佛他们是一群贼。有一天,冯希望路过地下旅馆出口的登记室,听到老板和老板娘正议论他们。
老板说:“那几个河南人不会是抢劫犯吧?犯了事藏在我们这儿?”
老板娘说:“我看像人贩子。”
老板作出思考状,说:“不管是干什么的,是河南人,你就盯紧点儿。”
冯希望联想到这些天的遭遇,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房间里跟几个人牢骚了几句,两个助手当即站起来要去教训老板一顿,被冯希望拦住了。他说你打了一个旅店老板,还有千千万万个旅店老板,打得过来吗?越打我们的名声越差,怨不得别人,咱们有些河南兄妹也确实差了点,弄得河南人臭名昭著。
石磊泄气了,主张立即返回河南,当地的建筑装修市场,足够他们幸福生活了。石磊在家乡已经有了女朋友了,这个时候想起女朋友,真是归心似箭。王宫也觉得还是回老家好,他们在那里已经有了声誉,适合生存。王宫没有了父亲,母亲年岁大了,他一直担心家里的母亲没有人照顾。翟迎春没有表态,但是冯希望知道,她心里也是盼着回老家,他给她盖的新房子,还没好好住呢。
冯希望说:“你们谁想走就走,我死也要死在北京街头!”
冯希望又说:“我要让北京人重新认识河南人!”
石磊和王宫听了冯希望的话,顺势躺在铺上,说:“就这样了,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接下来,几个人为河南人感叹了一番,但是祖籍是不能改变了,只能想办法改变河南人的形象。正感叹着,冯希望突然“哎呀”了一声,猛然醒悟的样子说:“我们不当河南人了,我们当山东人,有人问我们,就说我们是山东郊区的。”
翟迎春傻傻地问:“山东郊区?那也要有个地方呀。”
“从今天开始,我们都必须说普通话。”冯希望看着几个人说。
翟迎春皱了眉头,说:“我哪会说普通话呀?”
冯希望说:“学,学不会你就回家。”
翟迎春立即软了,说:“我学我学,你得教我呀。”
冯希望当即跑到外面商场,买回来几个小收音机,每人发了一个,跟着里面的播音员学习普通话。几个人学得很卖力。冯希望在部队的时候,接触天南地北的战友,能模仿几个省市的方言,还经常模仿几个小品演员的口音,学谁像谁,因此学习普通话对他来说相对容易一些,其他三人就差多了,努力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调子。翟迎春竟然急得抹眼泪。
旅店老板娘听到冯希望房间内,每天发出叽哩呱啦的声音,很警惕,偷偷在门外听了几次,回去告诉旅店老板,河南人没有什么不造假的,连说话都造假了。夫妻两个就商定,这几个河南人在宾馆呆了一个多月了,不能再留他们了。
旅馆老板和老板娘就开始寻找轰赶冯希望他们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