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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就激动起来,她想这个“张雷”一定是张满仓的儿子了,附言中的“国庆”就是国人皆知的十月一日共和国五十周年庆典。于是她就想起了张满仓那失望的目光和伤心的叹息,这张汇款单和一句简言,对张满仓来说是多么重要!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等她的男朋友,犹豫片刻,才说:“你……能不能和我跑一趟张店?”
“去张店?现在?现在去干啥?!”
“有张汇款单急着送去……”玲晃了晃手里的汇款单。
“汇款单有啥急的?现在送和明天上午送有啥两样?”
“……你别问了,我就求你和我跑一趟。”玲觉得解释得再多,男朋友也不会明白的,于是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男朋友显然生了气,因为他的脸都涨红了,但是他看到玲那种执着的神态,只好憋了满肚子的气去发动摩托车,而那摩托车又很不识时务,被他踹了两脚仍不吭气,他就又猛烈地踹,嘴里还骂:“日你祖宗,我砸了你!”
玲站在一边默默等待着,虽然知道男朋友的火气是冲她来的,却又不便说什么。也是,男朋友家里正等着自己去吃饭,自己却为一张普通的汇款单摸着黑赶十公里的山路,看起来实在莫名其妙,你还能说什么呢?至于自己对张满仓的同情,这是感觉上的东西,无法告诉男朋友,无法取得他的理解。
摩托车发动起来,男朋友跳上车等着,连一声“上来吧”的话都不说,玲就主动上了车。尽管山路坑坑洼洼,他们坐着摩托车颠上颠下,却没颠出他们一声的话语。两个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张满仓家门外,玲对男朋友说,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出来。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对不起啊,辛苦你了。说完这句话,玲的心里突然有些怅然,本来这种客气的语言已经不适宜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使用了,他们早已过了那种客气的阶段,而这种客气只能拉远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张满仓把汇款单捏在手里,一连“啊呀”了几声。玲知道张满仓会这么兴奋的,她似乎匆忙赶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他孩子般的笑。他的这种兴奋使玲得到了一种安慰。等到张满仓满脸皱折里的笑抖落完之后,她就要抽身而去,没想到却让张满仓的一句话定在那里,怎么也拉不动腿了。“嗨!国庆后回来,俺恐怕看不上他一眼了,这个小兔崽子!”张满仓兴奋后突然很无奈地说。
玲愣愣地看着张满仓,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在瞬间的大起大落。张满仓明白了玲的吃惊,说你不信吗?你看俺还能撑两个月?他说着,又像孩子一样笑了。他说你坐你坐,别站着,其实年初俺就查出得了胃癌,你不要跟别人说呀,俺怕传到儿子耳里。晚期呢,医院的一个熟人说了实话,说治也没有用,白糟蹋钱,也就是半年的光景吧,俺现在已经熬了半年了,就是想熬着看儿子一眼。张满仓话语停顿的时候,玲的目光才仔细打量了昏暗的屋子,不用说,没有女人的屋子里的物品总是没有条理,黑黑的一张方桌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土,窗户上有两块玻璃碎了,夜风正从破碎的地方吹进屋里。当然,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就在与玲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朝儿子的照片瞅了几瞅了。那是一张放大了的军人标准照,挂在墙壁的正中,像框里的小伙子一副严肃的神态。
当张满仓发现玲正注意儿子的照片时,他就仰起头,用一脸祥和宁静的表情,陪同着玲打量儿子的照片,估计玲已经很细致地看完了,他才开始赞美儿子,赞美中也不时地夹杂着零星的埋怨。“俺稀罕他的钱?俺还没看到他穿着军官服装是啥样子,写信想让他回来两三天,让他在大街上走一走,也让他们看一看。”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扭头冲着窗外撅了撅下颌。玲明白他说的“他们”是指的一些村人。
“让他在大街上走走!”张满仓又以自信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我看你身子骨挺结实,大伯。”玲安慰他说。
张满仓连连摇头,摇头时又咳嗽了,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玲等他平息下来,忙说要走了,她知道男朋友在外面一定等得不耐心了。但是张满仓并不想轻易放过她,张满仓正需要一个人听他讲话,尤其说关于儿子的话题,现在话题刚扯开,不痛痛快快说完,今晚的时光怎么熬?因此他拦住了玲,说你等等听俺说句话。如果是张店村人,此时肯定抽身就走,或许还会说“算了算了,你自己一人对着西墙吹牛吧”,但是玲却站住了,虽然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张满仓说俺问你姑娘,你有没有对象?玲摇摇头,她以最简单的方式答复了张满仓,想尽快脱身。张满仓惊喜地叫了一声,真的没有?然后忙去看儿子的照片。玲读懂了他脸上惊喜,就羞涩地一笑,说我走了大伯。张满仓在她急急走动的身子后追赶了几步,忙不迭地说:“闺女,还来、还来呀。”
玲没有太多的伤心,只是叹息了两声,仍旧去翻山越岭地送信了。她就是这种人安于现状的人,知道伤心也没用,自己没有门路被分到五马镇,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甩手不干了,逃出这个小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