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9,15  新疆留影

序：收到《上海小说》编辑部寄来的月饼，我才想到又近中秋了。匆忙行走的人们都缓下了脚步，开始惦念的仪式。这仪式真挚而虔诚，略带了某些伤感——月儿高悬，杨柳低垂，白云驻足，清风拂面。我们蝉翼般思念的翅膀，轻轻舒展开来，把良好祝愿送给远方的亲友，同时也感受远方亲友传来的温暖。

这时节，我又想起了远方大漠的一团篝火，想起了月到边关的景象。2000年中秋，我带着几名武警部队的业余作者，去新疆大漠采访，在边远的某武警部队，跟官兵一起赏月，度过了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中秋之夜。

在中秋到来之时，我邀请了当时的两位作者，赶写了同题散文《月到边关》，思念那些可爱的战友，同时也献给依旧在边关守卫疆土的将士们！

中秋之夜，在北方都市，同你们一起举杯！

月照边关

衣 向 东

    我是从古诗词里认识边关的，古诗词里的边关大都是一副“虎帐春风远，铠里清霜寒”、“沙塞何窗育，树短百草长”的凄凉景象。而且，古诗词里的边关又大都悬挂了一轮冷月，你看，“月从天外来，耿耿流素光”，“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还有孤城，“荒塞空千里，孤城绝四邻”，“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还有大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大漠、孤城、冷月、穷秋、衰草、凄风，古人用最凄凉的词句，为我构成了一幅边关画图，苍凉而凝重呀!

    边关究竟在哪里?“春风不度玉门关”，如果说玉门关之外就算边关了，那么在玉门关西北部几千里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戈壁沙漠，无疑是边关的尽头，。

  2000年9月12日，是中秋节，就在这一天，我终于来到了边关“三十户”，在大漠的警营里围着一堆篝火，看着悬挂在边关上空的一轮圆月，与大漠的官兵欢歌笑语。篝火映红了官兵的灿烂的笑，从他们的脸上，我没有找到古诗词里的凄凉景象。

    这是一个容易产生思念和伤感的夜晚，而这个夜晚的月光又极其柔和，恬静地铺满了整个大漠。篝火周围的那些兵们沐浴在月光里，显得神圣而又悲壮。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我在篝火、月光和戈壁所营造的氛围里，开始心潮鼓荡。其实，如果是在鸟语花香、小桥流水的江南，此时抬头瞥见一轮满月，一定感受不到苍凉和悲壮，能使我们遐想的是花前月下的情人、短笛横吹的旖旎风光。但是同一轮满月挂在了戈壁滩上空，景象就完全不同了，这就是氛围给我们心理造成的效果。

    坐在月下，我用心去倾听他们的歌唱一

    十五的月亮

    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他们歌唱，歌声粗犷而有磁性，在戈壁滩上空无遮无拦地飘荡，他们那被漠风打磨得轮廓分明的脸，随着歌声的旋律也呈现出无比丰富的表情。

    篝火哔哔剥剥响着，光影里闪烁着一张张灿烂的笑脸。远处，在监墙上的电网后，一名战士持枪伫立，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再远处，茫茫的戈壁滩上起伏着一股又一股的漠风，掠起的沙尘把月光搅动得零乱而昏黄。

    晚会的时间很短，战士们半夜里要起来上岗，所以燃烧得正旺的篝火被熄灭了。很快，眼前夜色暗淡了，院子寂静下来。然而，寂静中，我的耳边却仍旧响起凄婉的歌声一

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

    我站在暗淡的光线里，看到一个老兵从熄灭的篝火旁捡起一块木炭，默默地包裹起来。他说，明年的今天，这里的篝火会重新点燃起来，依旧有许多战友围着篝火歌唱，而那时他已经复员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不能和战友们手挽手歌唱了，但是他要在家乡把带走的这根木炭点燃起来

    只有在边关兵营生活战斗过的官兵，才具有这种细腻的情感，才最惦念这里的一草一木，惦念曾朝夕相处的战友，才最能读懂这些热血男儿的喜怒哀乐。

  我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就在晚会前，我和这里的一位干部闲聊的时候，得知他刚从家里探亲回来。结婚两年，他还是第一次回家探亲，按照假期，他应该在家中陪着妻子过一个中秋节。但是，就在中秋节的前几天，他突然决定提前归队。他不想看到离别时妻子的泪水，于是暗自买了车票，做好了归队的一切准备。

往常，妻子晚上十点钟肯定橡小懒猫一样睡去了。但是在他离家的那天晚上，妻子却异常兴奋，让他猪八戒背媳妇，折腾了他半天，就是不睡觉。看着墙上的挂钟，他心里焦急，眼看十点了，车票是晚上十一点多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在他心里开始琢磨如何摆脱妻子的时候，妻子却突然说，我困了，搂着我睡觉。

于是他搂住妻子，一动不动。只过了一会儿，妻子就发出甜甜的鼾声。他悄悄起身，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对不起，醒来后不要哭。

但是，当他匆忙赶到火车站，在检票口掏出车票的时候，却发现车票上写着几句话：无论走到哪里，我永远等待你的归来，等你到地老天荒!

    听完这位干部的故事后，我泪流满面。我想起了一首“征夫词”里的几句话：“征妇语征夫，有身当殉国。君为塞下土，妾为山头石。”

    揣着木炭的老兵已经从我身边离去，我学着这位老兵的样子，也从熄灭的篝火里捡起一根木炭珍藏起来。我要把它放在书架上一直把它保存下去，让它照亮我今后的许多个寂寞的夜晚，时刻提醒我：在祖国的许许多多边防哨所，有你至亲至爱的战友看着你，你手中的笔没有任何权力懈怠和退缩!

“征妇语征夫，有身当报国。君为塞下土，妾为山头石。”现在，距月到边关的中秋月只有几天了，我看着书架上的木炭，吟诵这首古诗的时候，自然又想起了边关的圆月，想起了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那位痴痴等待男人回归的军嫂，今年中秋是否等到了她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