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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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足迹
中国的旅游文学大约是伴随着汉字的创立而逐步发展起来的。
中国最早的文字发端于殷商中后期及西周,称之为“甲骨文”,这是刻在龟甲或者牛胛骨上的一种文字。考古发现的甲骨卜辞,大多是记录占卜、祭祀及重大活动的历史事件。在反映周初至春秋中叶的经典读本《诗经》里,有多首诗是描写与旅游有关的诗句,譬如开篇之作“关雎”,不就是英俊潇洒的周王与秀丽文静的少女不期而遇的传说嘛!而这样的一日游抑或城郊游,在《诗经》里比比皆是。
战国、秦汉以及魏晋南北朝,亦有为数不少的旅游文学流传于世。譬如曹操的《观沧海》,诗意盎然,大气磅礴。南北朝的文人们足履遍及青山绿水,面对大自然吟诵高歌,拓展了诗境,这些以大自然景色为描摹对象的山水诗文,富丽精工,新意别出,成为中国旅游文学的第一个高峰。其中谢灵运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语言精雕细刻而出于自然,写薄暮景色且观察入微,俨然就是一篇清丽简短的山水游记。他的旅游诗体的横空出世,使得同时代的文人鲍照、谢朓、吴均、陶宏景、郦道元等跟风吟唱,佳作不断,其中以郦道元的《水经注》影响甚广,这部为魏晋时代无名氏所著的《水经》一书做注的古代地理科学著作,别开生面,且以华丽的文学语言来叙事、写景、抒情,当为描写山川景物上的大手笔。尤其是《江水注》中的“巫峡”一节,写尽了巫峡两岸高峻之山势巍峨,夏日奔流之滔滔江水,以及峡谷之中四季景色变幻莫测,隽永传神,猛气纵横,堪称神来之笔,成为千古流传诵的名篇。在魏晋风骨爽朗刚健之猎猎旗帜下,有那么多身份各异的诗人文学家自觉抑或不自觉地参与其中,对于旅游文学而言,这就相当于鸾凤和鸣,渐入佳境了。

隋唐五代是中国文学鼎盛的时期之一,尤其是在唐朝繁荣鼎盛的诗坛中,也涌现了一批寄情山水、描摹自然、恣情风物的山水诗篇,以孟浩然、王维为代表的山水诗派,怀慕隐逸,历历如画,雄奇壮阔,细致入微;以高适、岑参、王昌龄、李欣、王之涣、崔颢等人的边塞诗派,雄厚深广,悲壮淋漓,语言圆润蕴藉,音调和谐婉转。在唐代诗峰崔巍、大家林立的盛景之下,当以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作成就最高,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忧国忧民,兼善天下,沉郁顿挫,天才绝伦。白居易志在兼济,为民请命,感事动情,神奇莫测。这些名播天下的著名诗人,他们的诗中不乏有叙事、抒情、写景,三者融合无间,极富感染力。正是这样通俗易懂、耳目能详的佳句,宛如秀木成林,根深叶茂,端的成为唐代旅游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中晚唐的散文创作亦是达到前所未有、空前繁荣的欣喜地步,其中的许多游记散文是在吸取前代文人行旅经验的基础上,进入一个创作的新时期,出现了韩愈、元结、柳宗元这样的文学巨擎,文笔清新秀美,极富诗情画意。柳宗元借山水以抒幽愤,《永州八记》为其代表作,《钻鉧潭记》《至小丘西小潭记》等多篇出色的游记珍品,生动细致,精美异常,清莹透彻,锵鸣金石。他们扬弃了谢灵运等单纯勾勒山水景色的固有模式,开创了在游记中以景带情、写景抒情,融合为一,敢于表达作者犀利思想、鲜明个性的创作方法,使得自然景物同思想感情相互契合无间,其全新的艺术创作理念与手法,且已达到雄奇恣肆、炉火纯青的地步。

宋朝的天空弥漫着“重文轻武”的诡异云彩,散文游记和诗词纪游之风趋盛,文学家中多有游记作品相继问世。由于受到宋代官宦以古文为贵,策论盛行于世,文人笔下的不少游记出现了长于议论化的倾向,在写景抒情中渗进作者对社会与人生的一番说理。欧阳修、苏轼等大家成为韩柳古文运动的最好继承者,“抒人情,状物态”,从容委婉,摇曳生姿,深沉豪迈。他们追求道统观念和理学思想,游记样式也有所创新,如《醉翁亭记》层次历落分明,语言自然流畅,《秋声赋》秋意盎然,变态百端。陆游首开先河的日记体游记《入蜀记》,是其由故乡山阴前往巴蜀赴任途中之所见所闻,遂以日记形式记录下来,描绘山
水胜迹,记述民情风俗,作考证,籽胸臆,评世事,语言洗练,结构整饬,状若满目青山层林尽染,是宋代游记文学的扛鼎之作。
由唐宋发展起来的旅游文学到了明清更臻成熟,艺术成就愈加突出。明末兴起的山水小品文别具一格,成为游记文学中新的品种,在当时的文坛中别开生面,独领风骚。它既继承唐宋游记的风骨,又承袭汉魏小品文的传统,写景抒情不刻意雕琢,借题发挥不故作张扬,行笔洗炼,言简意赅。明代产生的我国第一部以地理考察为内容的长篇游记——《徐霞客游记》,为“古今纪游第一”的大书。这是一部文人徒步田野调查的集大成之作,且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科学价值。明末清初还有一些散文家因回避政治,而寄情于山水之间,其游记之作多倾注于自然美景的描绘,尚有洗尘脱俗、清新流利之特色,当以钱谦益的游记独领风骚。乾嘉以后,文学领域中与之相适应的重义理和考据的“桐城派”散文风格,在游记作品中也有所反映,如方苞、姚诵的一些游记可为一读。由于清朝政权稳定,皇帝及朝野显贵、士大夫阶层大多崇尚出行游乐,纪游散文甚多更胜于前代作者,且不乏像朱彝尊《游晋饲记》、袁枚《游黄龙山记》、龚自珍《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等隽逸清新之佳作。此外,在清朝廷加强护卫边疆过程中,不少受派或被遣戍到西北、西南边疆省区的文武双全的博才之士,他们身体力行,在其足迹所到之处,悉心探究边疆史地,写出了不少文学色彩浓郁的长篇纪游作品。如祁韵士的《万里行程记》、朱占科的《滇游记程》、陈鼎的《滇黔纪游》,亦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

五四以后新文学运动如火如荼,而以白话文为主体的各种文学创作呈现勃勃生机,旅游文学更是在革新求上进,一大批代表着新思潮的文学大师及艺术家,他们结合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游踪履迹,创作了散文体、日记体的游记,取得了
令人瞩目的成就。例如朱自清的《欧游杂记》、徐志摩的《巴黎的鳞爪》等游记专著,特别是何正璜的陕、甘、青游记,文笔清丽,洗练明快,无一不是记述祖国山水景物、风土人情和介绍域外风物的上乘之作。
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神州大地旧貌换新颜,许许多多的名山大川、古迹名胜,逐步对外开放,与旅游事业有着不解之缘的旅游文学也呈现了欣欣向荣的崭新面貌。博客、微博和微信的开启,使得个性化的游记写作成为常态,以至于海量的各类题材的散文游记和小品文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谓是满目青山,郁郁葱葱。
文学无国界,旅游文学更是开启旅人行程的指南针,并可先从文本中游览列国的风土人情。未知的遥远国度,异域的奇异风光,独特的人文习俗,成为旅游者向而往之的坐标。而对外国游人而言,华夏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依然无法与西人写的《马可•波罗游记》相比拟的,它不但是开启中华文明之门的钥匙,更成为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大奇书。
在中国的文化研究中,有一种方法叫田野考察法,这是中国文学家早就自觉践行的一种十分重要且特别有效的方法,不论是司马迁写《史记》,还是郦道元做《水经注》都用此法征服过脚下的万里行程。他们的创作无不是在放脚四野考察之后,取得了令人赞慕的骄人成果。回顾我的文学创作之路,恰恰是从写作旅游散文开始的。1979年我从部队探亲回到故乡岐山,抽空去了一趟位于渭河南岸的五丈原,此时正值深秋,置身于特定的环境,我仿佛看到了一千七百多年前萧瑟秋风中的诸葛孔明黯然神伤,进退两难彷徨无助的样子。登时,一代尊师的形象活泼泼的浮现在眼前,返回兰州后写了一篇《三国故址——五丈原》发表在《兰州晚报》上。

随着人生阅历及旅途的拓展,我在记述旅途见闻中借景抒情,寓物言志,撰写旅游散文几乎成了每到一地必需完成的作业。去年的黔西南之行,我站在万峰林下,对徐霞客“磅礴数万里,为西南奇胜”这一结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几十年来创作的《锦城竹青青》《乐山行》《狮身人面像记》《周原的秋天》《黄河风情线记》《水车博览园记》等几十篇散文游记,获得了广泛地好评,多次获奖并被转载收录到多种书刊中。我的陇原笔记系列《陇之马》《陇之羊》《陇之驴》《陇之面》里的纪游素材,在创作长篇小说《金城关》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特殊效果。此书被评论家誉为“甘肃及兰州文化的百科全书”,而多年来创作的旅游散文亦为我的其它文学作品增色不少。再譬如,三年来为了创作新的长篇历史小说《大周原》,我的足迹已经遍布了陕西、甘肃和宁夏的许多地方,多次前往考察姜太公钓鱼台、丰镐遗址和庆阳宁县等,辛苦和花费自不待言。为了探访当年禅让王位给王季的两位兄长泰伯与仲雍,我曾千里迢迢去无锡梅里村寻根,并在马年盛夏到河南安阳、鹤壁和新乡,考察殷墟故里、羑里、朝歌和牧野之战的遗址。
一个民族需要仰望天空的诗人,也需要脚踏大地的智者。有趣的是,老天爷偏偏安置了这么一群人,他们好高骛远,志向豪华,心永远在诗意的旅途上飞翔;他们仰望星空,俯瞰大地,身心体味参透大自然的万千景象;他们情感细腻,阅历丰富,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化作笔底的涓涓细流。
文人的足迹之下,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坚忍不拔与不辞辛苦。每一次地漫漫旅途,何尝不是诗意盎然的远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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