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乡里人
李西岐
城里人大多是从乡下来的，十有六七则为粜米鬻柴之辈不安分耕作，挑着担，推着车，牵着驴，将剩余的农产品运到城里，以物易物，进行原始的经济贸易，换回些针头线脑丝绸一类的日用品，镰刀斧子犁铧一类的农耕具，互利互惠，过程简单而有效。久而久之，他们中的一些人琢磨出些道道来，或露宿街头，或搭些简单的草棚，“守株待兔”，干些“翻箱底”的小勾当，一则兔受风吹雨淋之苦，二则杜绝先前因日近黄昏匆匆回乡下，忍痛以“跳楼价”抛售农产之弊。简而言之，老板的日子自然潇洒了许多，低价进，高价出，坐收渔利。
城里人似乎一天也离不开乡下人，有点像今天美国人每天24小时离不开中国产品一样。城里人对乡下人的鄙视无处不在，乡下人对城里人的尊敬随时可见。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里的人,如果到了沿海城市，自卑感顿生，往往自嘲为“乡里人进城”。但若讥笑起乡下人来，言辞尖刻，“损”的够水平，对乡下人一律称作“乡棒”。更为可悲的是，某些从乡下跳出农门不久者，也极力掩饰自己乡下人本色，更羞言自己乡村生活的经历。对这类“假洋鬼子”，我一向是不大看的起的，也不大愿意和他们交往。
从形式上讲，我也算是个城里人，生在西安，有这座古都的“绿卡”；从内容上看，上学、参军，然后混个“白领”当着；但从骨子里说，我仍然是个乡下人。长在岐山乡下的十几年，使我的性情中更具备了乡下人的许多特征。
贾平凹先生在《我是农民》一书中说过这么一段话：“人生的苦难永远和生命相关的。回想起在乡下的日子，日子就变的透明和快乐。真正的苦难在乡下，真正的快乐在苦难中。你能到乡下去吗？作为人，既要享受快乐，也要承受痛苦。”
贾先生斯言极是。比较而言，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生存状态各不相同，衣食住行则趣味多多。
城里人穿衣带帽，无不讲究。尤其女人，夏穿纱，冬着裘，时髦一族的，一天三换衣，依然自卑得很。乡下女人春带花，冬裹夹，丰满健壮。亮丽一类的，三尺棉布缠在腰上，亦赛过天仙。
城里女人善骑单车者多，善驾男人者少。男人有权、有钱，混个一官半职的，女人还不是大爷一般小心伺候着。乡下女人善骑马者少，善驭男人者多。再调皮捣蛋的汉子在外边尥蹶子，尻子一挨炕边，立马稀松；稍有不从，妇颜突变，只好头顶炕塞、膝跪搓板，告饶再三方罢休矣。
城里人挣的钱多，吃也很讲究，有点像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女人大多厨艺拙劣，男人们有理由隔三见五搓一顿，大餐小宴，规格高则讲究，档次低亦不在乎，酒却是要喝的，吆三喝四，龟五锤六，七醉八迷，直喝的九九归一，脚底绊蒜，还要死拽硬拖，非得去歌厅卡拉OK一阵的。有钱的自找“小姐”，有权的别人主动“三陪”，胆大的该干的都干，胆小的钱花了，享受的也只是“一陪”，“假名假姓假地址，假情假意假温柔”。末了，还得掏上“台费”塞到鸡爪似的“小姐”机手心里，趁机摸着手，“相约1998”。
乡下男人的生活丰富多彩，大口吃肉，咀嚼脆响，三五丈外亦闻其声；大豆油炸也好，生吃亦行，百米左右能听见嘎吧声；喝酒小杯儿嫌太叵烦，拳头大的瓷碗最来劲儿，咣咣地一碰，仰脖儿灌下。喝到兴处，也说张家的媳妇大腿白，王家的媳妇眉眼儿正，县剧团的角儿永远是梦中情人。
城里人住的楼越来越高，心灵深处空虚得能填上半卡车砖头。客厅越大越好，装饰豪华可与宾馆媲美。电视机要34英寸以上的，沙发要进口牛皮的，仿佛幸福家庭的唯一标准是客厅的摆设。乡下人的住宅永远保持着朴实无华的野趣逸致，枝头鹊闹，笼中鸡啼，院里狗吠，土墙里桃红李白，葡萄绕架，丝瓜垂蔓，房顶青砖碧瓦，院内泥土溢香，乡下人图的是散缓，享用的是恬淡。
人是大地之子，须臾里不开大地母亲的。城里人穿的是硬底牛皮鞋，行走的是黑狗屎般的柏油马路，便失去了灵气儿，浮躁随之缠身，状若牛皮癣，久治不愈。出门就坐车，下了车就骂娘，抱怨公交车太多，怨恨的士的计价器蹦的贼快，斥责中巴的尾气呛人，咒骂坐“霸王车”的都是王八蛋。乡下人走路凭的是“11”号，既节省能源，又节省路费，利于环保，穿行于鸟语花香的阡陌小路，即使口中呼出的气儿，也比城里人吸入的空气的纯度要高好几倍。
城里人买自行车要挑最轻的，行路人骑车，上楼车骑人。乡下人的加重“飞鸽”“永久”自行车最实用，走亲戚转娘家，一辆车即可搞定，前梁坐儿女，后座驮婆姨，一声“走啊”，悠哉游哉。
城里人下乡，巴不得变成蟒蛇，把空气全部纳吸腹中，躺在草地上边耍赖，永远不想离开。乡下人进城市，第一感觉是路畅道平，舒坦的狠不得把脚架在肩上。
城里人活的既潇洒又累赘，享受现代文明，物质生活应有尽有，却楞是扯着嗓子大吼“一无所有……”乡下人活的即实诚又坦荡，追慕现代生活又不排斥文明，虽土里土气，却鼓腹而歌“蓝蓝的天上白云漂……”
城里人去乡下转转吧，哪怕一年只去个把月，你一定会体味到乡村的无限快乐；乡下人来城里逛逛吧，即使只走几条街，瞅几眼超市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挑一件回去，让婆姨穿戴，立马会感受到工业文明和商品社会的辉煌。
原载《读者·乡土人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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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17 10: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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