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
李西岐
孩提时喜欢看小人书,觉得很好玩。我每年要随母亲来西安探亲,每次路过钟楼书店便迈不开腿,总是缠着父亲要买书。只要买到新书,我回到杨柳村里总要炫耀一番的,小伙伴们相互传阅着,一本新书再还回来,基本上面目皆非了。我在四年级时,又对小说入了迷,常常被名著里的图文并茂所吸引。及长,在中学办黑板报,粉笔字的旁边要画一些插图,一般借用的是从报刊上找的图案。上高中时和蔡昌林分在一个班,很快地发现他画得实在太好了,我只得退而却步写字了。毕业之后回到生产队劳动,那时候村里经常要宣传新事物,我又重拾画笔,开始在生产队的墙壁上涂涂画画。应征入伍之后,又成了部队办墙报的积极分子,再后来嘛,自己也写起了散文小说,一直以来对书中的插图格外留心。贾平凹获奖的长篇小说《秦腔》里,有他画的几幅插图,看着非常有意思。于是,我亦照猫画虎,在拙作《金城关》里放了几幅画,尽量使得尊敬的读者翻阅起来不再那么枯燥乏味。
几十年来,我尝试着画了多幅山水、花鸟、人物,表现的是陇上田园风光和关中乡村,啥题材也敢上手,自以为得意。君不见,人家那些专业画家一辈子可只画一个品种的。2010年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兰州隍庙朋友处画着玩,西北师大美院韦自强教授来到了艺术馆,他认真地看了我的画,说,李老师,我建议你还是画文人画为好。文人画是文人学养的外延,尽管画的形不太正确,可是其内涵却是一般画家无法企及的。
在韦教授的鼓励下,我更有了尝试的勇敢。


前几年出版拙作《大周原》时,考虑到内容有五十多万字,读者读起来费劲,我又在书中添加了十余幅画,朋友们看了之后,觉得还有点意思。况且,每幅画是根据书的内容而画的,画上配的又是自己胡诌的打油诗,不管咋说,也算图文并茂嘛。



平心而论,我打小没有经过专业的美术基础训练,也没有那位高人指点过,画画嘛,纯属野路子,倘若一辈子蹴在村子里,成为农民画家的几率倒是很大的。一晃荡,我在城市里混达了四五十年了,见得世面多了一些,期间,有幸见到全国的名家不少,人家挥毫时,常常在旁边偷艺,私下里悄悄临摹,久而久之,跃跃欲试,且胆子大了,可以随心所欲,甚至为所欲为,画到哪算哪。
不客气地说,我对世界美术史和中国美术史还是略知一二的,多年里又喜欢阅读欣赏一些艺术家的传记及作品,并具备一定的鉴赏能力。正是由于这些画外功夫与诸类艺术营养的滋润,以及老天爷的眷顾与不弃,自己静下心来写字和绘画,倒不怎么觉得是太难的事,只要想画了,提笔就画,也不管不顾那么多的清规戒律,画的画能看过眼,存下来;画得画失败了,随手一撕,扔到垃圾筐了事。
我对自己的定位,是属于眼高手低的票友一类货色。
画乃心声,亦是心境。要提笔画画,还是要掌握一定的基本技能为好。照猫画虎,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方法。
举个栗子:倘若要画山水,其中的几个重要元素石、树、水,一定要悉心临摹的,“丈山、尺树、寸马、豆人”这些山水画法则的经典描述,也是符合西方焦点透视中的近大远小的基本规律。中国绘画的传统技法是采用“散点透视法”,作为习画者,则是要心知肚明的。2000年前后,王炎林老师接连两次在兰州办个展,我几乎每天陪着他,期间,有个上了岁数的人直言不讳地当面问王老师,您画的人物画上为什么都没有眼睛?王老师登时噎住了,我打圆场说,王老师的人物画风格独具嘛!
这人就是个画盲,大约就是一个在艺术殿堂门口卖茶叶蛋的。

中国画在近代引进西人素描教学以来,有人以此来改造国画传统技法,今日国画的画风随之一变,加上现代艺术大行其道,往往令观者有眼花缭乱之困惑。
“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上古之画迹简而意淡,如汉魏六朝之句然;中古之画如晚唐之句,虽清洒而渐渐薄矣;到元则如阮籍、王粲矣,倪黄辈如口诵陶潜之句,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恐无复佳矣。"这一段名言,是清初著名画家石涛说的。
切记,笔墨当随时代,绝不是肆意涂抹,耍二杆子糊弄人,还是要遵循绘画的基本原则,倘若有人以所谓创新为噱头,抓笔胡来,那他一定可以比美“东施效颦”,只是丑人多作怪罢了。

我是俗人一个,依靠为数不多的退休工资吃饭,业余码字,微薄的稿费基本吃烟喝茶了,并非一字千金的名家大富大贵,实乃衣食不愁的小康之家。所以,并非为了挣钱而写写画画,十多年里陆陆续续卖了不少字画,虽然换了一些碎银子补贴家用,更多的是学雷锋做好事了。当然,我对社会公益事业还是蛮积极的,捐过书,也捐过字画,尽了一点爱心,不足为提的。再说,如今赶上这么个好时代,字画都能换银子,这是好事一桩呀。金钱谁不喜欢啊,我跟它总归没有仇么!

附:书 画 同
源
——品画读书笔记
李西岐
中国画与书法关系密切,两者的产生和发展,相辅相成,交相辉映,在艺术史上,以先秦诸子的所谓“河图洛书”为书画同源的依据,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叙画之源流》中说,“颉有四目,仰观垂象。因俪鸟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始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此为最早的“书画同源”之说。《殷契》古文,其体制间架,既是书法,又是图画,近人郑午昌说“是可谓书画混合时代”。
书与画,同质而异体也。画家观嘉陵江,则见其波涌涛起,写其状貌、追其神髓;书家怀素夜闻嘉陵江涛声,则于状貌之外,得其体势;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天地低昂;张旭观其风韵,神入霜毫。
莽莽天宇,恢恢地轮,一切有形有影、有声有色的万象,都是书法家匠心的依据,亦是画家创造的源泉。大自然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天上的云走霞飞,地上的山耸泉注;植物的抽丝吐绿,动物的奔突潜藏;朝辉夕阴,风雨雪霰,都是顺乎宇宙大智慧,且含有着和谐的本性。而和谐正是天地大美的内核。书、画家观察之、体味之、神会之,形诸笔墨,画家乃有笔底幻化万象,书家乃有毫颖竞走龙蛇。书画同源,依我看,不是甲骨记事,不是文字象形,这“源”是指本源,指艺术创造中最本质的源——自然,它是天地不言的大美所在。
书法注重气势之美、意态之美、韵律之美,可说是真正的抽象派艺术。中国画是充分运用书法艺术这种抽象手段的。书法的用笔是国画造型的基本语言,离开了书法的用笔,就很难言中国画。书法家的感悟,直接影响着画家,书论正是画家用笔的基础教材。从而,中国画本身带上了强烈的书法趣味,国画的线条、墨韵、构图,处处都透露着抽象之美,它有着独立的审美价值。也就是说即使离开了物象,单独地欣赏一笔一划、一点一块,都使人怡然有得,心醉神迷。
“书画同源”是中国书画家的独得之秘,它的内涵幽远深邃,它使中国的书法和绘画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中国之睿智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左宗棠语)。证之书画,斯称至言。
元代大画家兼书法家赵孟頫,是“书画同源”之说的最早的提倡者。他在一幅画上题诗道: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显而易见,赵孟頫在这里强调的是:中国绘画应以“写”代“描”,以书法的笔法画画。我曾在一篇画评中强调,中国画的最高境界恰恰是“写”,而非“画”也。
中国的书画与西洋画,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而近代所谓的借西画来改造国画,更是扯淡。而中国传统的绘画和书法,却有很多相同之处,甚至于写字和绘画,在用笔的方法上,简直如出一辙。中国人写字与绘画的“文房四宝”完全一样,文人又常在舞文弄墨之余作画,自然而然地把书法的用笔带入画中。
笔者收藏和研究彩陶几十年,最初的兴趣就是对距今六七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画在陶器上的图画,如鱼、蛙、鹿、鸟、舞蹈、水纹等感兴趣才步入其间的。笔者在《陇之陶》一文中指出:岩画和彩陶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绘画作品,亦是汉字的最早起源。而最早的象形文字,就是用线条画成的一幅幅小画,后来才逐渐的演变为现在使用的汉字。正因为绘画和写字都用同样的工具,并且都是以线条为主,故才有“书画同源”之说矣。这就使中国绘画具有了一个突出的特点:画上题诗或题字,使诗、书、画汇合成一个艺术整体,给人以更加丰富的美的享受。
自从书画交融相会,中国绘画就发生了根本变化,变得更加抽象、深沉,其主要代表作就是文人画。笔墨的力度美、韵律美、拙重美,以及它的无限的造型能力和宽阔的韵域,自古就为文人们所喜爱,所追捧、所实践。很难想象的是,不用笔墨或不讲笔墨的中国绘画,会成为什么鬼样子?!
笔墨不只是一种技能的展示,更是一种精神的张扬。这种精神的载体,就是“书画同源”的中国文人画。
而在近现代把“书画同源”推向极致者,当属黄宾虹也。
黄宾虹早年遍历国内名川大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曾九上黄山,五上华山,四上岱岳,写生画稿以万计。同时不断探索中国画用墨、用笔的规律。对墨法,黄宾虹有六字诀:浓、湿、黑、淡、干、白,后改为浓、淡、破、积、焦、宿,最后发展为浓、淡、破、积、泼、焦、宿七字;对笔法,他则总结为平、圆、留、重、变五种,进一步发展了传统笔墨的技法。吾尝以山水作字,而以字作画。
黄宾虹一生孜孜不倦,勤于思考,精于笔墨,他的语录,是其书学画学思想演绎过程中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遗产之一。举黄宾虹关于“书画同源”的语录之一,就足以够当今活跃在画坛上的所谓“大家”、“大师”们学十年了:
凡山,其力无不下压,而气则莫不上宣,故《说文》曰:“山,宣也”。吾以此为字之努;笔欲下而气转向上,故能无垂不缩。
凡水,虽黄河从天而下,其流百曲,其势亦莫不准于平,故《说文》曰:“水,准也”,吾以此为字之勒;运笔欲圆,而出笔欲平,故能逆入平出。
凡山,一连或三峰或五峰,其气莫不左右相顾,牝牡相得;凡山之石,其左者莫不皆左,右者莫不皆右。凡水,其波浪起伏无不齐,而风之所激则时或不齐。吾以此知字之布白,当有顾盼,当有趋向,当寓齐于不齐,寓不齐于齐。
凡画山,其转折处,欲其圆而气厚也,故吾以怀素草书折钗股之法行之。
凡画山,其向背处,欲其阴阳之明也,故吾以蔡中郎八分飞白之法行之。
凡画山,有屋有桥,欲其体正而意贞也,故吾以颜鲁公书如锥画沙之法行之。
凡画山,其远树及点苔,欲其浑而沉也,故吾以鲁公正书如印印泥之法行之。
凡画山,山上必有云,欲其流行自在而无滞相也,故吾以钟鼎大篆之法行之。
凡画山,山下必有水,欲其波之整而理也,故吾以(李)斯翁小篆之法行之。
凡画山,山中必有隐者,或相语,或独哦,欲其声之可闻而不可闻也,故吾以六书会意之法行之。
凡画山,山中必有屋,屋中必有人,屋中之人,欲其不可见而可见也,故吾以六书象形之法行之。
凡画山,不几真似山;凡画水,不必真似水;欲其察而可识,视而见意也,故吾以六书指事之法行之。
书画同源的观点在当代中国书画创作中仍然具有重要的影响,成为中国民族美术形式的重要审美标准之一。
笔者当数无能之辈,先生教诲当然不敢忘怀,且在书画研习中细心体察和领会之。无奈天分太差,只能仰其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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