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逝
李西岐
上初二的女儿放学回到家里,面对着丰盛的午餐一直发呆。我试探性地询问她怎么回事?她顿了顿,黯然神伤地说:“林旋的妈妈大慨不行了。”
在一旁吃饭的妻子突然怔住了,双眼盯住女儿的小嘴,默不作声,似乎探寻那个不幸少女更多的信息。
我从女儿口中得知,林旋是个品学兼优的乖孩子,是她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她尊师爱生,人缘非常好。林旋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单亲家庭里,她似乎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说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她和妈妈离开了那个曾经温馨的家,和年过古稀的姥爷姥姥住在一起。
女儿泪流满面,转述了林旋和她敬爱的妈妈生死离别的悲伤故事。
“九月八日,那是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日子。我正在教室里早读,小姨父给田浩老师请假,只说是妈妈有急事要见我。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从来都没有的恐惧感,我的心啊,怦怦地跳个不停。我烦躁不安地拍打着膝盖,这‘的士’怎么跟牛车一样,这么慢啊!可姨父一点不懂我的心,竟然不停地提醒司机叔叔开慢点,再开慢点。我仿佛穿过了许多世纪的时间隧道,车刚停到姥爷家门口,我顾不上背书包,一蹦子窜出车门,飞奔上楼,边跑边喊:‘妈妈,妈妈!’我一头撞开门,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舅舅、舅母,姨姨、姨父,妈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新衣服,姨姨正把一个花手绢往妈妈脸上盖。妈妈怎么啦?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掀掉盖在妈妈脸上的手绢,妈妈的脸色是雪一样的白,白的有点瘆人,她的眼眶里似乎还噙着泪水。
“我抱住妈妈摇呀摇,摇呀摇,妈妈大慨太累了,睡得太死了。今天早晨我上学走时,妈妈还恋恋不舍地跟我说再见来着。
“妈妈睡觉睡得这么死,我怎么摇也摇不醒啊!我似乎才明白了,妈妈永远永远地丢下我,一个人去天国了。妈妈前些天还苦笑着给我说,她不想活了,她不想再受罪了。我对妈妈说,我要好好读书,长大挣很多很多的钱,一定把你的病看好。我只有您一个妈妈啊!
“舅舅姨姨们的心真狠,他们不管我怎么嚎啕大哭,妈妈还是被送到了阴冷的太平间。守灵的三天里,我没睡过一分一秒。我不敢闭眼,一眨眼就是妈妈骨瘦如柴的身影。我跪拜在妈妈的遗像前,想了许多许多……
“妈妈短暂的一生真是太苦太累了。妈妈是个女强人,她当厂长时工作没日没夜的干,产品推销不出去,没人愿意干这苦差事,她二话不说就带车出发了,两次车祸使她本来弱不禁风的身体,遭受到毁灭性打击,她一次断过十几根肋骨,可她没喊叫过痛。妈妈是个好人,这是工厂的很多叔叔阿姨说的。我就是不明白,好人为啥有这么多劫难?妈妈的厂被兼并了,她赋闲在家,妈妈只有四十岁,正是人生的黄金季节。妈妈今年查病,她被查出患有综合性红斑狼疮,已经到了晚期。我开始不明白,妈妈这样性格像绵羊一般温柔的女性,怎么会跟可恶的狼斑牵扯上呢?我后来才慢慢地知道这是一个世界性医学难题,治愈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妈妈留给我的除了温暖,还有那巨额的账单。
“我从那时起知道妈妈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在妈妈住院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我知道,只有我,才能给妈妈带来安慰,我给妈妈洗脸喂饭,我给妈妈讲我们班的故事,妈妈苍白的脸上才能笑容可掬,生命的意义才能更具体更丰富更灿烂。
“妈妈是去世前两天,坚决要求出院回家的。妈妈惨兮兮地对姨姨说,我在妈妈家里住着心里踏实、温暖。妈妈有姥姥呵护着,可我却永远没妈妈了啊……
“送妈妈走的时候,来了许多叔叔阿姨。妈妈被从灵车上抬下来,我想再抱抱妈妈,妈妈的脸和手却跟冰块一样凉,跟钢铁一般硬,妈妈原先那温暖如春的胸怀是多么诱我啊。
“我抱着妈妈不松手,我害怕极了,他们那么心狠,那么不近人情,他们竟然不顾一个女儿对妈妈的感情,把妈妈硬推走了,推向那火红的炉膛。我感觉我要疯了,我要再冲上去,可大人们就是不理解我,紧紧抓住我,我还能怎么办呢?我的力气太小了哇!我眼睁睁地看到妈妈被无情的大火吞噬了,我再次昏死过去了!”
女儿叙述完毕,唏嘘不已。妻子也泪如雨下,唏泣不止。
清晨五时,我静悄悄地坐在窗前,笔走龙蛇,期间却哽噎再三,泪水伴我写完这篇令人心碎的纪实散文,小林旋那发自心灵深处震撼人心的呼唤,仍久久回荡在我的耳旁。
东方欲晓,窗外的花坛里花正红,草正绿,阵阵馨香飘散扑鼻而来,花前枝下的白发翁妪,悠然自得地昭示着生命久常的芬芳。
人活着不就是一种幸福么。
我又一次咀嚼了幸福的淡泊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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