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的上游到下游
       ——爱情，在你的夜色中发霉

张立勤 

                 
                         夏加尔的油画<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

    我小时候，我的外祖父拉着我的手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他俯下身子对着我的耳朵说，“孩子，看那儿！”我首先看到了，他脸上有扎人的胡须和一只青筋凸起的手，后来我顺着他的手看见了教堂上面的钟。“你看见没有，短针停在“3”那儿，细针对着“12”，这就是下午三点……”他慢条斯理的说着。
    我看到那个尖顶建筑上面，有淡淡的云彩，还有一群白鸽从建筑的前面飞到后面，随之钟声响彻了天空。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时间，在半空之上。同时，我还看到了许多人在街上匆匆来去，无轨电车“哗啷啷”地钻进阳光里。一个怎样的下午三点？一个又能怎样的下午三点？一个会怎样的下午三点呢？
    这印象不可更改，或许一生，我的时间都飘在那里了，永远的飘在那里。我还发现，假如我自己从地球上被删除了，时间会是个什么样子？或者我未出生之前, 时间会是个什么样子？卡夫卡认为，“那是天堂的时间，与你无关。”马克•夏加尔一幅画是：“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看得出，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时间之外的时间，天堂也好，无岸也好，都离现世中的自己十分遥远，又不可企及。这好像就是哲学上所说的时间了，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不以你是否存在而存在——时间，是时间自己。只是你走的路，需要在与时间的某一点的交叉中来走完。这一点的跨度，大约就是几十年的光景吧。
    其实，人生不就是由此而得来的吗？由一个拥有着开头与结尾的限度中，由一场失之交臂的疼惜里——得来的阳光，在你的皮肤上破碎；得来的爱情，在你的夜色中发霉；得来的满脑子的狂妄与自卑，将你自己埋葬。其余的还有什么？仍是那条无岸之河，闪着刺眼的光芒在原地流淌。马克•夏加尔真的有能力画出无岸之河吗？不是的，那幅画上明明画着岸和岸上的房子，右岸还有一个萎糜的人——变作一只会拉小提琴的大鱼鸟吧！你什么意思, 夏加尔?
    我真的想不出来，怎么去画无岸之河？没有岸，河怎么被确定？被辨别？这位出生在上个世纪末的超现实主义犹太画家，最后还是用文字将他的“无岸”思想，写在了画的下边。我忽然觉出，天堂是否就是这条无岸之河的影子？或者它们二者本来就是一回事，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不论怎样，时间是你自己生命的穿越，宛若划过天际的一道夺目闪电。那“闪电”叫你觉得仓猝，也漫长，这不是你自己的缘故是谁的缘故呢？你对时间的感受，要有多么长就有多么长，要有多么短就有多么短。时间因循生命多变的感受而存在，而被印象，被储存，被歌唱。
    天堂的时间是世界的外壳，有了它，你感到了温存和可靠，仿佛树丛围绕的一座房子，那里有一种家的味道。最后的最后，每一个人都要回到那里去的。尽管卡夫卡在一百年前说过“与你无关”傻话，但也正是他给生命内外的时间，带来了太多的关切和玄想。今天的布拉格，卡夫卡的名字到处都是，我的朋友去了回来说，卡夫卡至今仍与布拉格紧密相关。在此，我至少能够这么想，卡夫卡个人的时间经验，已由他自己带进了坟墓，别人对他的误解、利用和怀念，却在那条伏尔他瓦河里面漂浮着不愿流去。布拉格荡尽的是还活着的人们的精力与时间，与卡夫卡无论如何也没有关系了，有关系的倒是卡夫卡自以为无关的天堂时间。事实上，不管是哪里的河流，都最大程度地说明着天堂的时间，而你自己时间则在你自己的生命中融化了。
    回到自己的时间里，你属于你的每一天。
    你的每一天，只要还溢流着你的气息、体温、声音、液汁与美丽。